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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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壹六章 大典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1

  有道是虎老不咬人,虎毒不食子,嘉靖帝終究沒法對自己唯壹的孫子決絕起來,便緩緩道:“今兒個是新年新禧,把朕的孫兒抱來看看吧。”
  朱載圳差點樂瘋了,趕緊吩咐下去,讓人將他的虎頭送來,朱載垕則面色如土,他知道壹個弄不好,自己就要輸在這壹場了,但這時候又沒法去求助高師傅和沈師傅,只能六神無主的坐在那,看朱載圳得意洋洋的樣子。
  “都去休息壹下吧。”嘉靖輕揮下手道:“待會兒陪朕壹起上朝。”兩人趕緊起身,恭聲道:“兒臣遵旨。”
  此時殿外天還沒亮,此次大典的相關守衛、儀仗、司樂人員卻已經各就各位了——皇帝的親軍錦衣衛,在朱大的率領下,陳設鹵簿、儀仗於丹陛及丹墀,設明扇於殿內,列車輅於丹墀。身著黃金甲、手持金瓜斧鉞、皇帝龍旗的大漢將軍,從正殿丹墀壹直排列到午門內。還有四個持著丈余長鞭的鳴鞭者,在殿前廣場上左右各二,均面北而立。教坊司的樂隊也都面朝北,在丹陛東西兩側準備好。
  典牧所把平時豢養的儀仗專用的駿馬、犀牛和大象也牽出來了,面對面排列於皇極殿兩側的文樓、武樓以南。
  專司報時的司晨郎位於內道東;專糾百官儀表言行的兩位糾儀禦史來到丹墀北;內贊二人,位於殿內,外贊二人,位於丹墀之北,至於傳制、宣表等官員也都各自站好。
  到了卯時初刻,五鳳樓上響起了厚重悠揚的鐘鼓聲,午門緩緩打開。
  壹名教坊寺的鼓手,率先敲響了奉先門側的晉鼓,他先擊鼓框壹聲,再用雙棰連續敲擊鼓心,壹重擊壹輕擊,節奏由慢轉快再由快而慢,鼓聲也由弱轉強,再由強而弱。直到另壹名樂手重擊另壹側的大鐘壹下,鼓聲才結束,這叫‘鼓初嚴’。
  此時百官與公侯們早已齊聚在午門外,他們的服飾與平常不同,頭上戴著梁冠,胸前沒有補子,且不論品級都穿著紅色的赤羅衣、青緣的赤羅裳、赤羅蔽膝、白襪黑履。不過仍能從革帶、佩綬上區別品級,但最顯眼的,還是梁冠的梁數——公冠八梁,侯、伯七梁,冠上都加雉尾;駙馬七梁不用雉尾;壹品七梁;二品六梁;三品五梁;四品四梁;五品三梁,在場所有官員都是五品以上,所以都用象牙笏。
  當聽到‘鼓初嚴’,身穿正式朝服的公侯百官們,開始列隊於午門之外。
  過得片刻,鼓聲又響起,只是擊鼓、擊鐘、頭尾處都改成兩響,第二次通知所有人員必須端肅。聽到鼓再嚴,百官由左、右掖門入,來到丹墀東西,朝北肅立。
  然後鼓聲再響起,這次變成了三響,聽到鼓三嚴,擔任執事官的李春芳來到中極殿,嘉靖早在這裏穿戴好袞服龍冕,端坐於大殿禦座之上。李春芳向皇帝行五叩之禮,再向二位王爺行三扣之禮,請皇上駕臨皇極殿。
  黃錦便拉長音高喊壹聲:“皇上起駕……”教坊司開始演奏‘中和樂’,尚寶司官員手捧禦璽走在皇帝前面,跟在導駕官的後面,向前殿走去。
  當嘉靖在皇極殿上端坐,二位王爺在禦階下立定,殿內明扇徐徐打開、珠簾緩緩卷起。尚寶司官員將禦璽置於寶案之上,‘中和樂’止。
  那立於丹墀四角的四名鳴鞭者,便齊刷刷的奮力甩動長鞭,發出整齊而響亮的‘啪、啪’聲,令人渾身發緊。待鞭聲壹停,兩名外贊官員便高喊:“排班!”站立在丹墀東西的百官趕緊轉變為入殿的隊形,很快整齊排列好。
  贊禮官又高喊道:“鞠躬!”韶樂聲響起。百官朝大殿內的皇帝行四叩之禮。
  然後是進賀表,樂曲聲中,四名給事中,擡著口蒙紅布的大箱子,來到大殿門前,四叩首道:“具官臣某,茲遇正旦,三陽開泰,萬物鹹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納祜,奉天永昌!”身後的百官也向皇帝行四叩禮。
  這時嘉靖道:“履端之慶,與卿等同之。”就有四個太監出來,接過裝著百官賀表的箱子進殿,音樂漸漸停止,同時百官起身。
  然後由執事官李春芳跪在皇帝面前向請示旨意,皇帝的新年致辭自然早就擬好,由黃錦交給傳制官,然後由傳制官出大殿東門,來到丹陛前,代表皇帝向臣民宣讀新年致辭,無非是‘去年幹得不錯,感謝老天保佑;今年繼續努力,希望老天保佑’之類。冗長華麗、令人生厭。
  百官自然跪聽,壹些年邁的官員公卿,此事已經體力不支,雙膝酸麻,真想壹跪不起。不知道怎麽撐到贊禮官高喊:“山呼!”的,便條件反射似的把雙手舉到頭頂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此時,在場所有人等都必須齊聲呼應,地動山搖、余音繞梁,經久不停。
  然後百官起,繼續進行那冗長而繁復的儀式。群臣寅時便爬起來,到現在兩個時辰,渾身早抖涼透了……沈默看見徐閣老凍的鼻涕都出來了。
  ※※※
  皇極殿前的廣場上,眾大人正精疲力竭、苦苦支撐時,突然響起壹聲‘哇哇……’的啼哭,許多身居喜感的大人,當場就噴了,心說:‘這時誰啊?被折騰的返老還童了?’便紛紛循聲望去,壹看,原來還真是個嬰孩。
  只見壹個王妃打扮的女子,在兩個太監的陪伴下,抱著個繈褓嬰孩跪在丹陛之下,眾大人不禁大吃壹驚,像這種元旦大典。是不準女子和孩童參加的,大內侍衛怎會將她們放進來?
  但也有懂行情的,壹看那女子的打扮,和懷中繈褓的顏色,便意識到定然是景王妃和他的世子爺,頓時醒悟過來,看來有好戲上演了。
  便聽大殿中傳來太監那拉長的聲音道:“宣景王妃攜景王子進殿!”
  太監接過繈褓,景王妃款款起身,然後再小心地抱回孩子……雖然這孩子不是她親生的,卻關系著她將來能否母儀天下,所以她完全視如己出,表現出了壹個母親應有的慈愛。
  邁步進入金殿中,景王妃又抱著孩子跪在禦階之前,口稱父皇萬歲,便聽壹個清冷的聲音道:“載圳,把孩子抱來給朕看看。”景王趕緊過去接過孩子,捧在手裏,讓他面朝著嘉靖。
  嘉靖壹看那孩子,眉眼間竟能見到自己的樣子,不由露出難得的慈祥,伸手道:“給朕瞧瞧。”
  景王趕緊將他的虎頭湊過去,嘉靖伸出手來,抓魚似的將那娃娃抱住,孩子還沒到認生的年紀,卻被他抓得生疼,便哇哇大哭起來,讓嘉靖帝好不尷尬,趕緊將孩子送回景王的手中,訕訕道:“這孩子……哭得挺有勁兒啊。”
  景王道:“有勁好,有勁才能長成個男子漢。”
  嘉靖被他逗笑了,點點頭道:“不錯,妳是有功的,說吧,想要什麽賞賜?”
  景王連聲道:“兒臣不要賞賜,兒臣請父皇為虎頭賜名。”來前袁煒已經囑咐他了,別的啥都不要,只要在元旦大典上賜名,就賺大發了。
  “好吧……”嘉靖頷首道:“我太祖皇帝已經為子孫後代賜下輩分字,‘高瞻祁見佑,厚載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簡靖迪先猷’,妳是載字輩,這孩子名字的第二個字,自然是‘翊’了;至於第三個字,火土金水木,妳是土字旁,土生金,孩子應該是金字旁。”這相當符合朱元璋先生,壹切為子孫著想,想把子孫的活都幹完的老黃牛精神,就連起個名字,他老朱家的子孫,都只能自由發揮半個字……
  原來朱元璋當上皇帝後,因為他自己就有二十六個兒子,便意識按照傳統的壹輩壹字排行法,子孫中肯定有重名的,就給二十六個兒子每人定了壹個輩分表,每個表二十個字,從他的孫子開始,依次用作名字的第二個字;至於第三個字也有規定,以‘火土金水木’為順序,依次以偏旁命名,周而復始。
  比如太子朱標家的,是‘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順道宜逢吉,師良善用晟’,壹聽就是帝系,然後他兒子叫朱允炆、孫子叫朱文圭。但不幸的是,火生土之後,便再沒生下去,因為朱棣奪了侄子的位,所以朱棣家的二十個字成了帝系……朱高熾、朱瞻基、朱祁鎮、朱祁玉、朱見深、朱祐樘、朱厚照、朱厚熜……壹直到這壹輩的朱載垕、朱載圳,無不嚴格按照祖訓命名。
  現在,朱載圳輪到的兒子,自然是‘朱翊’加個金字旁的字了。雖然朱棣的兒子也有很多,所以宗室裏早就有不少‘翊’字輩了,已經占了不少的字,但這難不倒嘉靖皇帝,只見他從袖子裏亮出三枚金錢……果然不愧是道君皇帝,穿上龍袍也沒忘了他的專業工具……隨手起壹課,見是個‘艮’卦,便道:“那就用艮字,去配金字吧。”
  “金字旁加個艮……”雖然不學無術,朱載圳也知道這個字念啥,當時就不高興了,心說‘好麽,俺原本是金,給直接降成銀了。’
  “朱翊銀……”嘉靖卻根本不看他的臉色,在那自顧自道:“不錯,不錯!”如此便成了金科玉律,誰也不能改變。縱使朱載圳有多不甘願,也只能磕頭謝恩了……
  ※※※
  給娃娃起了名,今兒又是大年初壹,肯定要賞點什麽壓歲,嘉靖壹時想不起來,便隨口道:“朕該怎麽賞這個小孫孫呢?”
  其實皇帝也就是隨口壹說,但那邊朱載圳聞言壹陣激動,馬上有了想法——既然名字上掉了成色,那就得在賞賜上掙回來了。金銀有價、玉無價,比金子還貴的那就是玉了,而天下最值錢的玉,莫過於——那柄黃、玉、如、意了。即使傾盡四海之水,也澆不息景王殿下對那玩意兒的無比渴望。
  朱載圳知道,在這種場合下,皇上是萬萬不會拒絕這個請求的。心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世上可沒賣後悔藥的,頓時將袁煒的叮囑拋到腦後,大聲道:“請父皇把那黃玉如意賞給虎頭……哦,不,翊銀吧。”
  嘉靖面色有些難看,心說仗著個屁孩子,還要挾上了?看看不爭氣的朱載垕,嘉靖暗罵壹聲‘笨蛋’,但至尊的體面在那裏,還是點點頭道:“陳洪,那如意現在何處?”
  陳洪想了半天才道:“奴婢收在內庫了。”他那次接過玉如意,便交給了隨堂太監,然後就被打了個半死,關了整整壹個月,前幾天才剛放出來,完全把那玩意兒給忘死了,至今還沒查看呢。
  “去取來。”嘉靖下令道。
  “是。”陳洪趕緊壹瘸壹拐的出去,雖然西苑和皇城僅壹墻之隔,但也有老大壹段距離呢。
  所以景王妃將朱翊銀抱到邊上候賞,然後儀式繼續進行……如果是在太祖成祖年間,該皇帝在宮中宴請群臣了,無奈乎現在大明國庫空虛,這壹福利也被削減了,只是賜壹杯春酒、壹碗水點心罷了,連點蘸醋都不給,理由是‘以節錢鈔’。
  但百官早已經精疲力竭,只求趕緊結束這繁冗的儀式,回家鉆熱被窩,好好睡個回籠覺;況且在這寒冬臘月,北風呼嘯,站在空曠的殿前廣場上喝冷酒吃涼水餃,與其說是享受,還不如說是受罪……沈默看到,張居正的鼻涕也下來了……
  大家三兩口吃到肚子裏涼颼颼,然後磕頭謝恩之後,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儀式。卻還不能散夥回家,因為陳洪還沒把那如意取回來,所以大家只能在寒風中傻等。只有沈默壹個人,額頭竟然隱隱見汗。
  邊上的高拱小聲問道:“江南,妳怎麽還熱嗎?”
  沈默擦擦額頭,小聲道:“出虛汗了……”
  “唉,我也是。”高拱唏噓道:“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今天嘉靖的轉變太突然,景王那邊又牢牢抓住機會,竟有壹錘定音的架勢,讓他的心不停往下沈,卻壹點辦法也沒有。
  “唉,看看再說吧。”沈默搖搖頭,哪敢多說壹個字。
  高拱也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也住了嘴。
  又等了壹刻多鐘,終於見陳洪滿頭大汗地出現了,只見他面色蠟黃,拖著條傷腿,也顧不得禮儀,便進了殿、上了禦階,伏在嘉靖耳邊,低聲說著什麽。
  嘉靖聽了面色壹變,長長的眉毛不停抖動,面上的表情陰晴變幻,看看那朱翊銀,又看看朱載圳,終是深吸口氣道:“知道了,妳先退下吧。”
  待陳洪退下,嘉靖緩緩對朱載圳道:“圳兒啊,換樣東西吧,那個如意太重,怕壓著孩子。”
  “不怕……”朱載圳見又出岔子了,壹陣急火攻心,竟應道:“我替他拿。”
  “混賬!”嘉靖板起臉來,低聲喝道:“敢跟朕討價還價?真是有恃無恐了?”
  嚇得朱載圳趕緊跪下,連呼不敢。
  “哼……”嘉靖這才面色稍緩,道:“朕有壹顆最喜愛的夜明珠,就給翊銀玩吧。”便招招手,陳洪湊過來,將個小盒子哆嗦著遞給皇帝。
  嘉靖打開壹看,果然是鴿蛋大小的壹枚珠子,還算拿得出手,便將其朝朱翊銀壹遞道:“喏,拿去。”
  ‘打發要飯的嗎?’朱載圳悶悶的接過,連謝恩都很勉強。
  ※※※
  大典結束,群臣恭送皇帝,然後退出皇宮。出去的時候,就沒人要求秩序了,群臣三五成群的聚在壹起,都議論起方才發生的事情——為什麽明明去取如意,最後卻拿來了夜明珠呢?到底是皇上變卦了,還是另有隱情?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壹幕,大大的激發了群臣的興趣,大家不顧疲勞,興致勃勃地討論著這件事……有說可能皇上不舍得,有說可能那如意不翼而飛了,也有人說,珠子比如意更有意義,因為國姓就是‘朱’嘛,這位顯然是景王的死黨……說什麽的都有,就是沒有猜到真相的。
  而唯壹知道真相的沈默和徐渭,卻是打死也不敢說的。是的,那如意已經斷成三截了,怎麽拿來賞賜?
  沈默回望著皇極殿,心說竟然到現在才發現,不過應該不會懷疑到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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