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 各執己見

　　譚綸壹時語塞。
　　“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是吧？”趙貞吉冷笑道：“那好，我替妳說。是因為這些錢，被趙文華和妳那位棟梁之材，還有他們的黨羽，中、飽、私、囊了！正是因為有這個貪婪無度的毒瘤存在，所以才會出現，壹面是浙江百姓生路斷絕、敝衣枵腹，另壹面妳們抗倭前線又餓得兩眼發綠，嗷嗷直叫的奇怪局面！”
　　“不能全盤否定啊。”譚綸分辯道：“我承認趙文華是很不像話，胡宗憲也不是沒有問題，但要是沒有這個法子，我們的軍隊連嗷嗷直叫的力氣都沒有。”頓壹頓，又道：“而且妳必須看到，今年至今，浙江還沒有大的倭患，這離不開胡中丞的籌劃調度之功。”
　　趙貞吉悶聲道：“楊宜未必比他做得差……我在南京接觸過他，思路清晰，知兵善策，是很有才具的，只不過現在被趙文華壓制，被胡宗憲架空，完全不得施展罷了。”說著使勁瞪著譚綸道：“妳敢說如果給他發揮的空間，他就壹定比胡宗憲做得差？”
　　譚綸不急不躁的反問道：“那您就敢說，他壹定會比胡宗憲幹得好？”說著躬身拱手道：“我承認他楊宜在河南打土匪可以，但這裏是東南，面對的形勢比那裏復雜無數倍，敵人也強大無數倍，需要的是擎天柱國的大才……這樣的人才，即使在官員中也是鳳毛麟角……如果他是周珫那種，只會紙上論兵之輩怎麽辦？東南禁不起這個折騰了！”
　　但趙貞吉依舊堅持認為，沒有嚴黨的浙江，才能上下壹心，全力抗倭，只要有趙文華和胡宗憲在，勝利便遙遙無期。
　　見無法說服這個倔老頭，譚綸只好強忍著怒氣問道：“那大洲公準備怎麽辦？”
　　“查！查他個水落石出！”趙貞吉毫不動搖道：“其實很明顯，這都是因為嚴黨對浙江的盤剝過重，激起的事件，那些幕後的肇事者要負直接責任。但導致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更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聽他說完，譚綸冷笑道：“我可以提前告訴妳，這樣做行不通，除了把自己搭進去，傷害到徐閣老之外，妳得不到任何的結果！”
　　趙貞吉也冷笑道：“那咱麽就騎驢看賬本！”
　　“走著瞧！”有道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譚綸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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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譚綸負氣離去，趙貞吉又有些後悔了，他素知譚子理多謀善斷，胸有溝壑，且在浙江人脈甚廣，乃是他此行最該倚重之人，便想起身去追，卻又拉不下臉來，正在坐臥不安地猶豫著，只見譚綸重新出現在門口。
　　看到他去而復返，趙貞吉壹下子喜出望外，趕緊起身作揖，賠笑道：“子理，我就是這個臭脾氣，給妳道歉了，別跟我壹般見識啊。”
　　譚綸本來繃著臉，聽他這樣說，只好搖頭道：“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大洲兄別往心裏去。”
　　趙貞吉便起身挽住他的胳膊，親熱笑道：“揭過去了，揭過去了。”
　　譚綸無奈地搖頭笑道：“哎，怨不得人家說，妳老夫子認定的事情，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呢。”
　　趙貞吉嘿嘿笑道：“要不當初也不能被廷杖。”在這個年代，被皇帝打棍子是壹件很驕傲的事情，不管有理沒理，只要挨打就很光榮，成為壹項值得顯擺的資本，也不知有什麽好炫耀的。炫耀完了，趙貞吉又壹次請求道：“我知道妳譚子理從不打誑語，妳這樣說肯定是有道理的，還請子理幫我指點迷津吧。”
　　譚綸笑笑道：“大洲兄，妳乃是宦海浮沈、兩京轉遍的頂尖人物，自然知道地方上鬥得再激烈，要想取得戰果，還得看北京，看西苑，看陛下身邊那幾個人。”
　　見趙貞吉點點頭，譚綸伸出三根手指道：“準確說是三個人，嚴閣老、李太宰和徐閣老。”
　　趙貞吉又點頭，譚綸便繼續道：“而且毋庸諱言，現在徐閣老暫時偃旗息鼓，嚴李二人占據了極大地優勢……與此相對應的，便是嚴黨在東南有趙文華、胡宗憲，李黨則有楊宜和曹邦輔。提督對總督，巡撫對巡撫，誰也沒法壓倒誰，但嚴黨稍占優勢，這不正是嚴嵩和李默兩人的實力寫照嗎？”
　　趙貞吉搖搖頭道：“那為何又將我派來幹這個差事呢？”
　　“我的老部堂。”譚綸嘆口氣道：“陛下是想弄清楚真相的，勢必要派壹個非嚴非李的大員擔當了。但不幸的是，嚴閣老和李太宰在這件事情上，態度卻肯定是壹致的，因為無論東南出了什麽問題，楊宜這個總督都要負總責的，李太宰也同樣會受到牽連，所以他也不可能容許這件事鬧大的。”
　　趙貞吉有些頹喪道：“原來是這樣……”這倒不是說他的水平不如譚綸，而是因為他坎坷的經歷，讓他無法冷靜面對嚴黨，所以才當局者迷，誤以為這是打倒嚴黨的絕好機會了。
　　見他終於軟下去，譚綸暗暗松口氣，微笑道：“壹切以抗倭大局為重，等把外敵消滅了，咱們便集中力量對付嚴黨，終究會取得勝利的！”
　　趙貞吉怏怏道：“妳不用再安慰我了，我已經有分曉了。”見他失去談性，譚綸識趣的起身告退，趙貞吉這次也不挽留了，將他送到門口，便轉身回來。
　　對於譚綸的蓋棺定論，趙貞吉雖然服氣，但並不甘心，他不相信世上有無懈可擊的聯盟，覺著壹定存在攻破無敵堡壘的方法，只是自己沒找到罷了。
　　呆呆地站在院子裏，對著壹刻火紅的柿子樹發呆半晌，趙貞吉突然想起了什麽，揉著腦袋尋思了半晌，突然雙手猛地壹拍道：“對呀，不是每個人都怕東窗事發！那個人肯定不會看到，這件事情不了了之的！”
　　說著便興奮地對老仆人道：“我寫封信，妳給王用汲送去，讓他用最快的速度，親手交給曹邦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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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驛館已經中午了，沈默簡單吃個午飯，便躺下睡個午覺，經過鄉試的磨煉之後，他感覺自己的精神強悍多了，至少無論什麽時候，都能夠吃好睡好了。
　　但今天是沒法睡好的，剛剛迷糊了不久，譚綸來了。
　　郁悶的揉著眼睛，沈默嘟囔道：“子理兄，您老不睡午覺啊。”
　　譚綸啞然失笑道：“這都什麽時候了，虧妳還睡得著。”兩人在臺州保衛戰中共處許久，相處十分得宜，又加上有了過命的交情，相互間自然非比常人。
　　沈默打著哈欠從床上起來，招呼譚綸在桌邊坐下，吩咐鐵柱拿出自己的珍藏來招待他。又有親兵端壹盆溫水進來，沈默拿毛巾擦擦臉、清醒壹下，這才笑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譚綸笑道：“沒事兒就不能找妳了？”接過鐵柱奉上的香茗，呵呵笑道：“就為了妳這價逾黃金的明前，我來了杭州能不找妳。”
　　“拉倒吧。”沈默搖頭笑道：“我本就是巡按監軍道，現在又奉旨辦案……雖然是協查的，平時官員們見了我都避之不及，現在更是恨不得將我人間蒸發，妳譚子理何許人也？人之精也，豈會給自己找不自在？”
　　“還壹套套的呢。”譚綸哈哈大笑道：“拙言，我發現壹個可喜的現象啊。”
　　“什麽現象？”沈默問道。
　　“妳開朗了很多呀。”譚綸笑道：“原先說話言簡意賅，絕不肯多費口舌，可不像現在這樣……活潑。”
　　“是麽？”沈默摸摸自己臉皮道：“妳過獎了。”
　　譚綸差點被從椅子上滑下去，失聲笑道：“我好像沒有誇妳吧。”
　　“說正事吧。”沈默正色道：“我結婚妳準備包多大的紅包？”
　　譚綸剛剛擺出正經的神色，聞言面色壹陣扭曲，呆滯片刻後，才爆發出猛烈的笑聲道：“我終於知道了，原來是人逢囍事精神爽啊！”大笑壹陣，擦擦眼淚道：“放心吧，我就是勒緊褲腰帶，也會給妳包個大紅包的。”說著郁悶道：“但我結婚時，妳也沒給我紅包。”
　　“妳哪年結的婚？”
　　“嘉靖二十年。”譚綸壹臉感慨的回憶道：“轉眼已經十四年過去了。”
　　“當時我只能給妳棒棒糖。”沈默口氣道：“妳也放心吧，等再娶壹房時，我會給妳補上的。”
　　“我也不要妳補。”譚綸搖頭道：“我只想請教妳壹個問題？妳如實回答我，咱們就算扯平了。”
　　“講。”沈默點點頭道：“但我保留給妳紅包的選擇。”
　　“妳們南宗到底是什麽意思？”譚綸幽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