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七章 銀燭秋光冷畫屏

　　行禮已畢，然後諸親壹壹相見。眾人本以為，少年得誌，難免會盛氣淩人，把自家女孩欺負住了，但現在見解元郎謙遜低調，輕聲細語，壹點沒有驕傲之氣，壹個個放下心來，暗暗稱羨。
　　終於到了定席安位之時。此日新女婿與尋常不同，面南專席，諸親友環坐相陪，至於隨從人等，外廂另有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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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四位全福的大嫂子，端著首飾進了後院，上到繡樓上，見到了面色羞紅的殷小姐，壹個個便呆住了，心中怦怦直跳道：‘原本還在說這姑娘高攀了我們的解元郎，現在看來誰高攀誰還不壹定呢。’
　　直到殷小姐羞羞的向她們見禮，四人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把她攙住，如獲至寶般端詳著殷小姐，妳壹言我壹語道：“這閨女長的可真俊啊。”“就是，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把殷小姐誇得又羞又喜，還是邊上的侍女解圍道：“四位大嫂子快請坐，先吃茶再說。”
　　那四個沈家的婦人，卻也是沈賀精挑細選，家世樣貌都勝人壹籌的，現在進了殷小姐的閨房，面對著不勝嬌羞的準新娘，竟然自慚形穢起來，如坐針氈的吃會茶，便要給殷小姐梳頭，將沈默傳家的耳環項鏈戒指給她帶上，就借口前面留座，趕緊出去了。
　　殷小姐留她們不住，只好讓侍女代自己送壹送，她則坐在梳妝臺前，仔細端詳鏡中那珠光寶氣的女孩。她平素其實是深惡這些金銀之器的，但現在看到自己佩戴全套首飾的模樣，心裏卻如吃了蜜壹般，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甜蜜。還伸手輕輕的撫摸，從頭釵耳環到項鏈戒指，都輕輕地摸壹邊，就像對待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壹般。
　　其實沈家起於微寒，這些傳家首飾加起來，也遠比不上她的壹個玉石墜子價高。但其承載的意義，在殷小姐眼裏，便足以讓所有的玉石失色……因為這是沈家媳婦才能戴的，戴上它就證明是他的妻了。
　　壹想到這裏，她剛剛平復的芳心，又怦怦直跳起來，再看鏡中的自己，小臉已經如紅蘋果壹般。這時，突然身後壹聲吃吃地笑，殷小姐便見鏡子裏多了個倩影，趕緊雙手捂住腮，感到滾燙滾燙的……像捧了個熱餑餑壹樣。
　　“小姐，已經在迫不及待想過門了吧？”那侍女促狹笑道。
　　羞得殷小姐翻轉身來，將兩手伸向她胳肢窩內就撓，動作像極了某人，讓侍女大呼小叫道：“自從去了趟杭州回來，便學會咯吱人了，卻要把婢子癢死了。”與其說兩人是主仆，看起來倒像是姐妹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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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聽殷小姐笑著指摘道：“妳自從去了趟溫泉，回來嘴巴就不饒人了，整天戲弄於我。”見還不停手，侍女只好攥住小姐的手腕，嬌喘道：“好姐姐，快饒了我吧，是婢子我錯了，給您講個在蘭亭聽到的新鮮事兒，算做賠禮道歉可好？”
　　殷小姐這才停住道：“說不好加倍上刑。”
　　“小姐，妳越來越野蠻了，原來可不這樣啊。”侍女期期艾艾道。
　　“有嗎？”殷小姐這才知道‘近墨者黑’這話，乃是人間真理，俏臉壹紅，暗暗埋怨壹聲外面那個醉鬼，便狀若無事道：“快講吧。”
　　侍女便笑道：“今年七月初七，我尋思著找個清凈地方拜月，便到了後山無人的地方，妳猜我見著什麽？”
　　“什麽？”殷小姐被勾起好奇。
　　“狐仙。”侍女故作神秘道，殷小姐便笑道：“妳且編排吧，這世上哪來的狐仙？”其實她原本也是信這個的，只是跟沈默接觸久了，那家夥整天給她講神神鬼鬼，趁機占她便宜，時間壹長她也就不信了。
　　“聽婢子說完嘛。”侍女笑道：“那是壹群狐仙，先是幻化成人形，如我們壹般拜月乞巧，完事兒又把酒言歡，席間老狐仙便提議幻化取樂，其余狐仙有些賭性，都道：‘憑白幻化忒也沒勁，卻要有彩頭才變。’老狐仙很富，便拿出壹把金戒子、金耳環、金項鏈什麽的，對那些小狐仙道：‘我出題，妳們變，誰變得好便給誰。’”
　　殷小姐聽著有些不對勁，便笑道：“若敢編排我，便撕爛了妳的嘴。”
　　那侍女笑道：“老狐仙便法令道：‘變牡丹！’就有壹只狐仙叫壹聲‘變’，變成壹朵牡丹花，跟真的壹模壹樣。老狐仙大喜，即刻給它壹個金鏈子。又道：‘變芍藥！’又有壹個變了的，老狐仙依舊賞了。接連說了好幾種花，都有狐仙變出來。”
　　“最後還剩壹只極小極弱的小狐仙沒變，老狐貍恐它不諳練，便道：‘今兒過節，便不為難妳了。’要將最後壹個金戒子給它。誰知那小狐仙極有自尊，便道：‘我雖法術不行，可比他們都聰明，管比他們變得都好。’”
　　“眾狐仙不信，皆笑道：‘妳若能變好了，便將這全套金首飾都給妳。’老狐仙便下令道：‘妳既然如此誇口，我便要難為妳壹下，變朵蓮花看看吧……且還得是紅蓮。’小狐仙也不含糊，搖身說聲‘變’；竟化作壹個最貌美標致的小姐。”
　　“眾狐仙紛紛笑道：‘變岔了，變岔了。讓妳變紅蓮，不是變小姐出來。’那小狐仙不慌不忙笑道：‘別急別急，只要大家把全套金首飾給我戴上，便能看到這世上最美麗的紅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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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知道妳是編我！”殷小姐聞言笑罵道：“今天決計不饒妳。”便撓得侍女連連央告道：“好姐姐，妳就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看著妳嬌羞可人，才想起這個典故來的。”
　　“拐著圈子罵人，還說是典故。”殷小姐終於住了手，沒好氣地望著她道：“現在妳也戴上，讓我也看看紅蓮！”說著便摘下頭上的發簪，要給她插在發髻上。
　　那侍女眼裏的傷痛壹閃而逝，連忙側身讓開，強笑道：“使不得，這可是解元夫人才能戴的。”
　　殷小姐笑著將她拉過來，強行插上那金簪，在她耳邊輕聲道：“畫屏，趕明兒跟我過去了，我的就是妳的，永遠都是這樣。”
　　被她壹擊中的，那侍女的眼圈變紅了，也不再掙紮笑鬧了。她便是陪著老父去鄉下療養半年多的冷畫屏，更是暗戀沈默許多年的畫屏小丫頭……也是立誌不當小妾的畫屏。
　　為了能實現不當小妾的目標，她在沈默還未成年、還處於微寒時便相中了他，滿心希望的想等他長大些，更有出息些，便……
　　誰知那小子的名氣和地位，比年紀長得還要快，還沒有真正長大，便成了譽滿全城的希望之星，成了震動全省的小三元。當他徹底長大，可以名正言順的談婚論嫁時，竟然成為了傳說中的解元郎！
　　畫屏真不知該佩服自己的眼光，還是該痛恨呢？怎麽就挑了這麽個壹飛沖天的混賬玩意兒呢？才十七歲就把解元中！就不會像正常人壹樣，中個秀才娶個糟糠，到三十再中舉人，四十才中進士？妳說妳急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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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屏當然知道自己不能怪沈默太優秀，也不能怪小姐後來居上，怪只怪自己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有心也無法說出口。
　　現在小姐嫁給他，她這個貼身丫鬟自然該跟著陪嫁過去，當個通房大丫頭，在某年某月的某壹日，某壹次姑爺的酒後亂性，或者小姐待產之時，晉身為二房……如果他不再納妾的話。
　　這在所有人看來，對畫屏都是個最好的選擇了，即使殷小姐看來，也是最完美的結局了……她雖然不是橫刀奪愛，但畢竟畫屏暗戀沈默在先，所以她對這個從小長大的好姐妹，是有負疚感的。心裏早就拿定主意，將來畫屏陪嫁過去，便完成她的心願。
　　可畫屏心裏充滿了糾結，誠然，她也知道那是個極好的下落了，可給解元當小妾，就不算當妾了麽？那麽她壹直以來的抗爭算什麽？徒勞無功的轉壹圈，發現還是回到原點？這是心高氣傲的畫屏姑娘，實在難以接受的。
　　畫屏緩緩伸手取下那金簪，喃喃道：“讓我再想想吧，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