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九章 小張大人

　　“來了，來了！”在幾人情不自禁的歡呼聲中，沈默和徐渭從遠處飛奔過來。
　　但就在這時，外門官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竟然下令道：“時間到，關門。”
　　諸大綬幾個急忙道：“且通融幾息，兩位同年轉眼就到了。”
　　那外門官冷著臉道：“不行，時間到了。”說著壹揮手，幾個守門兵丁便去關門，幾人卻死死抱住轅門，不讓他們得逞。轅門前壹時間推推搡搡，引來壹片圍觀。
　　壹件事情鬧大，那外門官黑著臉道：“貢院重地豈容喧嘩？把他們給我綁起來！”
　　“怎麽回事？”兵丁們剛要動手，便聽壹個不怒自威的聲音道。
　　這聲音仿佛帶著奇怪的魔力，讓場面壹下子安靜下來，兵丁們也住了手。諸大綬幾個循聲望去，便見壹個身穿六品服色的官員，望之不過二三十歲，體態修長，面如冠玉，劍眉朗目，相貌氣質皆是卓爾不群。
　　諸大綬五個自覺也算長得出類拔萃，但與此人相比，卻不免有些氣餒，心說恐怕只有沈默那家夥才能與之比肩吧。
　　見那官員壹出來便搶了自己的風頭，那外門官卻很不爽，黑著臉道：“張修撰，妳是龍門官，少管轅門的閑事！”
　　那張修撰搖搖頭道：“我不管妳的閑事，我只是讓後面的考生進去，該點名了。”這時候沈默兩個已經跑過來了，張修撰便板著臉道：“還不趕緊進去！”
　　五人心知這位大人回護，哪還不知情趣，趕緊扯著氣喘籲籲的沈默和徐渭，小跑進貢院大門去了。
　　見所有浙江考生都進去，張修撰朝那外門官拱拱手，意態瀟灑道：“大人請關門吧，待會再見。”便轉身甩袖而去，帥得壹塌糊塗。
　　那外門官的鼻子都氣歪了，站在那裏直翻白眼道：“媽了個巴子的，仗著有個次輔做老師，就橫成這樣！”說著狠狠吐出壹口濃痰道：“呸，小人得誌。”
　　卻不知在眾人眼中，他才真是那個小人得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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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進去大門，幾人便七嘴八舌地問道：“怎麽現在才來？這幾個月妳倆到底跑哪去了？”
　　徐渭嘿嘿笑道：“絕對驚魂……”
　　沈默笑笑，阻止他往下說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等考完了再招供。”
　　這時那龍門官進來了，大門隨後關上。整個浙江的舉子便都集中在龍門與大門間的甬道中，等待龍門官大人驗明正身。
　　那龍門官走到身前時，七人壹齊向他行禮道：“謝大人相助。”
　　龍門官呵呵壹笑道：“舉手之勞而已，總不能讓妳們大老遠白跑壹趟吧。”說完便拱拱手，走到龍門口，洪聲道：“諸位考生，本官姓張，是此次會試的龍門官，諸位至少都是考過鄉試的，自然知道這龍門官的除了要驗明諸位的正身之外，還有些有辱斯文的職責。本官也是遭受過此等‘非禮’的，對此深為痛恨，但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因為現在確實有人將壹些不該帶進來的東西，夾帶進來了。”
　　自然，他說的‘非禮’是指接下來的搜檢，在讀書人看來，這簡直是最大的侮辱，比接下來的三場考試還難捱。但現在經這位龍門官巧妙的解說，眾人的抵觸情緒不知不覺便少了很多。
　　便聽那位龍門官接著道：“所以呢，必要的搜檢是難免的。此次執行搜檢的，全是有過數次經驗的老兵。搜檢時，由兩個軍士先後進行搜檢。為了防止懈怠，這些士兵之間是相互監督的，如果後壹個搜出了攜帶舞弊，就要處罰第壹個搜檢的士兵。且如果進場後再發現有夾帶，包括下官在內的搜檢官，以及所有的兵士，都要被罰。”
　　頓壹頓，那位小張大人用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沈聲道：“對於考生呢，壹旦被搜出有作弊，貢院外帶枷示眾壹月，永久取消學籍。所以我奉勸有個別心懷僥幸的，就算這次沒有準備好，不妨這次就當體驗壹下，回去用功三年再來，肯定比那些第壹次的把握大得多……至少不會悔恨終生。”
　　停壹會兒，讓眾考生好生想想，他才下令道：“現在所有人，無論是官員、兵丁，還是考生，都閉上眼，我數十個數，過後便開始搜檢……”
　　這裏他最大，大家只好紛紛閉上眼，聽他‘壹、二、三、四……’的報數。
　　等大家睜開眼，便見甬道的南墻根下，多了幾個小蠟球，小紙團，甚至還有本巴掌大小的書本……
　　那龍門官仿佛沒有看見壹般，下令道：“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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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開始搜檢，眾考生才知道，這位龍門官大人所言非虛……會試的搜查比鄉試要嚴格許多。
　　首先是衣物，不論是衣帽，還是袍子褲子，都必須是單層的，子也用單層的，鞋用薄底，因為據說考生可以將資料納在鞋底之中，挾帶進考場。但北京的二月春寒料峭，這麽單薄非把人活活凍死不可，所以後來允許帶皮衣、氈衣等進場，但皮衣必須去掉面子，氈衣必須去掉裏子……
　　其次，對於考試物品也有嚴格的規定，坐墊只能用單層氈片，考卷袋也不能有裏子，硯臺不能太厚，毛筆管必須空心，裝水的杯瓶只能用陶瓷，用於烤火的木炭只準兩寸長，燭臺要求是用錫做的，並且只能是單盤，且必須是空心通底的。至於糕點等食物都要切開。甚至裝這些用品的籃子，也要編成玲瓏格眼，底面如壹，以便搜檢……
　　當然還有搜身，但眾考生無論中與不中，出來後都對此保持緘默，所以到底是何等光景，我們也無從知曉。
　　在這種近乎變態的搜查中，想要逃脫幾乎是不可能的，壹些個方才扔掉作弊工具的考生暗暗後怕，對那位自稱姓張的龍門官大人，自然充滿了感激之情。
　　但仍然有兩個心存僥幸的考生被搜出來。兩人猶不死心，心說這位張大人這麽善良，便哭成淚人，希冀他能心壹軟，網開壹面。
　　誰知任兩人哭天搶地，那位張大人也沒有壹絲動容，把手壹揮道：“拖出去，枷了！以儆效尤！”
　　眾考生只覺著這兩人活該，沒有壹點心有戚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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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幾個自然不會有問題，順利的通過搜檢，壹起進了龍門。但貢院為了防止相識的人串通作弊，所以將同省考生打散了安排座位，所以在座次榜前找到各自的座位後，眾人互道壹聲好運，便就此分開了。
　　沈默幾乎是此次最後壹個報名的，所以根本不奢望能分到‘老號’，心說只要不是‘臭號’就可以了。待找到自己考巷，壹看考舍，果然是前所未遇的糟糕，正是那‘廣不容席’的小號。
　　沈默嘆口氣，進去壹看，好在高度還夠，便十分開心，脫掉皮裘，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衛生，打掃完衛生又開始生爐子。他的爐子是若菡精心設計的，既可以取暖，也可以做飯，而且不會有明火引起火災，用著十分順心。
　　待爐子升起來，他竟然壹邊搖頭小聲哼著小曲，壹邊炒了兩個香噴噴的小菜，有滋有味地吃起來。
　　把外面監考的士兵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心說我監考三屆會試了，見過不知道多少舉子，哪個不是能省事就省事，可還從沒見過跑到貢院炒菜的呢……把這裏當什麽地方了，還郊遊麽？
　　卻不知經過這麽多坎坷磨難之後，沈默的心境已經到了個前所未有的境地。原先許多很在意的東西，現在都可以很從容地面對……比如說這次的考舍，如果是以前，肯定要為不是‘老號’而郁悶很久……但現在，他覺著能進入貢院，坐在這裏，便是最大的幸運了。所以他只想好好享受這次的過程，也算是給自己漫長而波折的科舉路，留下個美好的印象。
　　吃飽喝足刷了碗筷，這時才放考題。沈默也不看，直接裝進卷袋裏，掛在墻上。自己也鉆進睡袋裏呼呼大睡起來，這幾天真是太辛苦了，可得好好睡壹覺，休養壹下精神再說……
　　那監考的士兵簡直要崩潰了，他更沒見過大白天睡覺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