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壹章 走下神壇的皇帝

　　好吧，這首霸氣十足的詩句，乃是朱元璋先生的手筆，那高高在上的泥塑是誰，也就昭然若揭了。
　　好在這裏只有三個人知道這首詩的原作者，除他之外就是若菡和柔娘了。三人交換壹下眼色，決定永遠保守這個秘密。
　　鐵柱請三人往大殿最裏面去，那兒密不透風，生起火來格外暖和。為了讓大人更舒服些，鐵柱還將太祖爺的供桌搬過來，擦去灰塵拍壹拍，笑道：“又寬又大又結實，大人想看書就當書桌，困了就躺上面睡覺，總比在地上躺著舒服。”
　　沈默望著明顯黑瘦了壹圈的侍衛長，低聲道：“壹直想跟妳說壹句……謝謝妳，兄弟。”對於這位有情有義、粗中有細的侍衛長，他確實充滿了感激之情。
　　鐵柱呆壹下，方才撓撓頭，憨笑道：“大人客氣啥。”
　　沈默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妳說得對。”
　　“那我先過去了，他們開始處理鳥了，我得去看著，可別浪費了。”鐵柱道：“您讓柔姑娘先將水燒開了，待會先給您送過來。”
　　“去吧。”沈默微笑道：“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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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鐵柱走了，若菡端壹盆熱水過來，再幫他除下厚厚的大氅，沈默便蹲下，打著胰子洗洗手、擦擦臉，將壹路的風塵都洗去。
　　若菡又遞給他壹個小盒子，裏面是防皴的油脂……她還有用名貴藥材煉制的‘凝雪香脂膏’，沈默擦了壹次，效果確實更好，但受不了自己身上有香味，便堅決抵制，只用這種單純的油脂。
　　沈默把臉上手上都擦好，若菡又端壹盆熱水來，讓他坐下後，便蹲下給他脫靴。沈默靜靜地望著若菡，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臉清瘦了許多，肌膚和頭發也不如原先那麽細膩和光澤，而是呈現出壹種從未有過的憔悴來。
　　沈默不禁壹陣心酸……若菡可是地地道道的千金小姐，雖然也有奔波，但都是在浙江境內，有豪華車船，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天生麗質加上後天保養得好，肌膚吹彈得破，說賽雪欺霜都不為過。
　　想到這，他彎下腰，輕輕拉起若菡的手，卻感覺那小手也有些粗糲了，不由又是壹陣心酸，澀聲道：“妳的手……”後面的話卻說不出口，只好緊緊攥住她的雙手松開。
　　若菡抽了抽小手，沒有抽動，只好任由沈默握著。見他壹臉的心疼，若菡無所謂地笑道：“除非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否則十冬臘月裏哪有不皴手的？沒事兒，等開春就好了。”
　　“妳以前肯定沒皴過。”沈默輕輕揉著若菡的手背，仿佛要幫她恢復原先的吹彈得破壹般。
　　“我這不算什麽。”說著看看在火堆邊忙活著做飯的柔娘道：“柔娘妹妹的手上，都裂開小口子了……那些倒弄水的活，她都不讓我幹。”
　　沈默心裏更加難受了，他彎下腰，不讓若菡插手，自己洗好腳，輕聲道：“等到了徐州，買兩個粗使丫頭吧，這樣我看著心疼。”
　　若菡搖搖頭道：“沒來由為這點事兒，讓人家跟著咱們背井離鄉。”說著將兩只優美的小手在沈默面前晃幾下，學著他的口氣道：“安啦安啦，保準天壹暖和，就還妳壹雙吹彈得破啦……”
　　沈默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心疼妳才這麽說……”卻被若菡輕輕按住了嘴唇，雙目中蘊滿深情的對他道：“壹雙手能為妳粗糙，我甘之若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是如此大膽，趕緊收回手，紅著小臉道：“相信柔娘也是如此。”
　　美人恩深情重，讓沈默不知如何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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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飯時，柔娘端上來的鳥湯，竟然是奶白色的，看起來相當誘人，聞著更是其香無比，嘗壹嘗更是贊不絕口。沈默豎起大拇哥道：“這個味道真是絕了，絕對是國手水準。”
　　柔娘被他誇得不好意思，小聲道：“食材短缺了，瞎做的，大人能喝就好。”
　　“哦？不信啊？”沈默舀壹勺笑道：“若菡妳來評評理。”便很自然的送到若菡嘴邊。若菡紅著臉喝壹口，壹下子兩眼放光道：“確實確實，我家鳳引樓的特色是做魚湯，那些大廚們的手藝是遠近聞名的。”再喝壹口更贊道：“妳這個鳥湯的味道，有過之而無不及啊。”說著便職業病發作，問道“妳這個菜名叫什麽？”
　　柔娘壹邊將熱好的餅子遞給兩人，壹邊微笑道：“亂做的，哪有什麽名字。”
　　“那可不行。”若菡壹邊喝湯壹邊很認真道：“壹道菜能不能成為名菜，名字是很關鍵的……對不對？”最後卻是問的沈默。
　　沈默正在喝湯蘸餅，吃得不亦樂乎呢，聞言趕緊點頭道：“確實確實，您太英明了。”
　　“妳看，我說的沒錯吧。”若菡得意的對柔娘道：“咱們的大才子都認可了。”
　　“那姐姐給起個名字吧。”柔娘掩口輕笑道。
　　若菡便煞有介事的想啊想，壹時說叫‘百鳥朝鳳’、壹時說叫‘丹鳳映雪’，想來想去都覺著不恰當，竟然連飯都不吃了，非要找個最恰當的出來。柔娘勸她吃完飯慢慢想，若菡卻只答應不改變，柔娘只好求助地望向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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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只好咽下口中的食物，開腔道：“我也想了個名字，絕對夠大氣，夠吸引人。”
　　若菡催促道：“什麽名字，快講快講。”
　　“堯舜禹湯。”沈默呵呵笑道：“怎麽樣，夠大氣吧？”
　　若菡汗道：“我還‘秦皇漢武’哩……”
　　“妳那個不通，我這個通啊。”沈默笑道。
　　“倒要請教解元郎，怎麽個通法。”若寒忍不住笑道：“倒要聽聽妳怎麽編排四位聖人。”柔娘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跟聖人有什麽關系了。”沈默笑著解釋道：“我這個叫‘鳥勝魚湯’……妳方才不是說，這鳥湯比魚湯好喝麽？那就是鳥湯勝於魚湯，簡稱……”
　　“鳥勝魚湯？”若菡有些暈道：“這也……太能掰了吧？”
　　“那無所謂。”沈默呵呵笑道：“夠吸引眼球吧，不是完全不著邊際吧？”
　　“那倒是……”若菡咽口唾沫道。
　　“那不就結了嗎？”沈默聳聳肩膀，繼續吃飯。
　　這邊若菡終於無話可說，笑壹陣便可以專心吃飯了，那邊柔娘卻又提出疑問道：“那四位聖人會不會怪罪？”
　　“當然不會了。”沈默搖頭笑道：“他們都在另壹個世界裏，任咱們後人嬉笑怒罵，也不會再發表意見了。”說著不由看壹看矗立在大殿正中的那尊泥偶，心中暗道：‘就連這位驅除韃虜，再造中華的朱皇帝，就算被人塑成泥偶立在廟裏，其實也跟這花花世界，沒有半點關系了。’很顯然，這是陽明公那套‘花樹理論’的延伸，可見在身邊人的耳濡目染之下，他不能不受心學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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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壹夜沈默失眠了，他望著依偎在火堆邊，疲憊的沈沈入睡的兩個女孩，心裏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他第壹次問自己：‘我這樣做值麽？大明朝反正還有六七十年的太平呢，我就是不折騰，這輩子也會過得很好，幹嗎還要自找苦吃，還連累家裏人擔驚受怕，心愛的人跟著我受罪呢？’離開了熟悉的江南，開始越靠近北方，他就越擔心自己未蔔的命運，連帶著對自己的信念也懷疑起來。
　　再看看已經成了泥偶的朱元璋，國祚仍在，祭廟卻破敗成這樣子。更是覺著應該好好享受人生，讓身邊人過的好壹些就可以，管他死後洪水滔天呢？反正老子看不見。
　　他又想起楊升庵那闕《臨江仙》……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想法不由更消極了，竟然有了了解此事後，帶著家裏人避世隱居的念頭。
　　“管那麽多幹什麽？把我自己日子過好就是了。”沈默又壹看朱皇帝的佛像，仿佛求證似地問道：“您老說是不是？”
　　然而就在此時，讓他畢生難忘的壹幕發生了——他見到‘朱皇帝’搖頭了！
　　沈默渾身壹個激靈，使勁揉著自己的眼睛，口中還呵呵笑道：“看來是該睡覺了，我都花眼了。”
　　但下壹秒，他便徹底驚呆了——只見那座泥偶身上的灰塵開始撲撲簌簌地落下，仿佛那位脾氣很大的皇帝要走下神壇，揍他這個不爭氣的子民壹般！！
　　沈默的頭皮嗡的壹聲，頓時感覺壹陣天旋地轉，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