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零四章 畫屏（中）

　　胡同裏響起‘吱呀、吱呀’的聲音，壹道道亮光從正在打開的門裏透出來。
　　街坊們舉著燈，提著刀，紛紛走到胡同裏。四下壹看，並沒有什麽異常，不由面面相覷起來，有人顫聲道：“莫不是真有……鬼啊？”話音未落，壹陣小風飗飗吹過，進入胡同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壹群大老爺們不禁壹起打個寒噤，牙齒打顫道：“鬼……嗎？”
　　倒是個不信邪的婆娘拍手笑道：“鬼倒是沒看見，就看到壹群‘海馬屁打十仗’的膽小鬼！”
　　眾漢子臊得滿臉通紅，有人犟道：“鬼神可是有的，老人都說：‘誰不信、誰見鬼’，豆腐渣，妳就等著今天晚上見鬼吧！”
　　眾人紛紛附和，都說這世上有鬼，偏偏那諢號‘豆腐渣’的婆娘硬挺著脖子道：“老娘就不信有鬼，要是今天晚上真見鬼，我就摟著那鬼睡壹覺！”
　　“鬼睡鬼，倒也般配。”眾人嘻嘻哈哈調笑起來，市井人家，老婆漢子的，最愛說些不鹹不淡的葷話，然後各自回家，關門歇著了。
　　那‘豆腐渣’雖然也回了家，但十分不忿於自己的‘無神論’被推翻，便關上門，從門縫裏往外看，低聲恨恨道：‘沒鬼就是沒鬼！難道還能從缸裏蹦出來不成？’
　　過了壹會兒，門也關了，狗也歇了，巷子裏重新恢復安靜，只有風聲依舊嗚咽，看起來壹切正常。豆腐渣不禁如釋重負，心說：‘果然是天下無鬼……’
　　準備再看壹眼就回屋睡覺，誰知就這壹眼，便把她壹下子定住了——只見壹戶人家門口的破水缸上的蓋子——竟然緩緩的移開了。然後便有壹個白衣黑發的女子，正從那缸裏往外爬。
　　月光映照下，那張美麗的臉龐壹片慘白，手裏還提著個燈籠。
　　豆腐渣的頭皮都要炸了，她想要尖叫，喉嚨卻被掐住壹般，想要逃跑，兩條腿卻沒有任何知覺，當看到那女鬼爬出來，又有壹個身著官服、同樣面色煞白的青年男鬼從那缸裏往外爬，手裏卻提著個籃子。
　　豆腐渣兩腿壹熱，倒抽壹口氣，便軟到在地上，竟然活生生嚇暈過去。
　　‘原來那是陰間的通道啊！’這是她昏迷前的最後念頭。若是能再堅持壹會兒，定然會看到他倆身後長長的影子，也就可以繼續做她的無神論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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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從缸裏出來第壹件事，便是落荒而逃。
　　跑出胡同口，兩位也不走大路，竟沿著石階下到河邊，順著苔痕漉漉的河邊小道，壹直走到個沒有人家的地方，這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的彎腰喘氣。
　　‘男鬼’擦擦額頭的汗珠，看著那低著頭的‘女鬼’，小聲道：“發生什麽事了？”這就是說話的藝術……如果問‘妳怎麽這麽晚來了？’或者‘妳來幹什麽？’對方難免會尷尬，倒不如壹語帶過，直入正題，免卻對方壹番難堪。
　　那‘女鬼’這才擡起頭來，壹張美麗的小臉上竟然溢滿了淚水，再配上身上的素服，真是我見猶憐……原來是久違的畫屏姑娘。
　　說句出人意料的，她竟然還綰著未婚女孩的雙羅髻；再說句更讓人驚訝的，兩人這壹年半來，竟然壹直沒見過面。
　　不是沈默避而不見，他還沒那麽混賬，而是她再也沒去找過他。為這個沈默還好壹陣失落……人家來得勤時，他還想跟人家談談，勸人家早嫁人雲雲；人家不來了他又覺著閃得慌，還有種小小的挫敗感……
　　這就是男人啊……
　　不見就不見吧，可沈默還欠人家好大的人情沒還呢！這筆債壹直存在他心裏，隔壹段時間便翻出來刺撓他壹把，所以當看到畫屏這麽晚出現的時候，實話實說……他恨不得抱住她親壹口，叫壹聲‘小祖宗哎，妳可算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了’！
　　然而因為兩聲激動的尖叫，引來四鄰不安，若是這麽晚被圍觀……想想吧，壹位素服戴孝的妙齡女子，壹個考試歸來的青年士子，在壹個月鳥朦朧的夜裏，於壹條悄無聲息的小巷之中……嘖嘖，雖然沒看到什麽少兒不宜，但俺們可以聯想啊！
　　眾所周知，世上傳播最快的不是流感，而是流言，尤其是桃色流言，絕對可以在壹天之內傳遍紹興城，並在傳播中衍生出無數個版本，滿足不同口味人群的各種需求。
　　偏偏兩人壹個書生、壹個女子，是世上最受不得流言的，即使強悍如沈默，也不敢承受。慌不擇路間，便壹齊鉆進了門口的破水缸，剛剛蓋上蓋，街坊們就出來了……
　　兩人擠在水缸裏，壹動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壹聲，好在老天爺沒打算玩死他倆，過了沒多久，人群就散了。
　　此地不宜久留，待外面完全沒有動靜，沈默對趴在自己背上的畫屏小聲道：“出去後趕緊往河邊跑，若是有人追出來就跳水。”畫屏便輕輕移開蓋子，唯恐發出半點聲音，然後便發生了開頭的那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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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離了險境的沈默，心中也終於放松下來，看著身材越發窈窕的畫屏，他嗅到壹絲淡淡的少女香味，便回想起方才在缸裏的情形……那是真正的前胸貼後背，柔軟又舒適啊，想到這，心中竟悄然生出些旖旎的味道。
　　然而畫屏卻花容慘淡，淚珠漣漣，讓沈默覺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禽獸……禽獸不如啊！
　　沈默以為姑娘為方才的事情而羞赧，卻實在不好出聲安慰，正在束手無策間，便聽畫屏淒聲道：“公子，求求妳救救我爹吧……”
　　哦，原來是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