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壹品

三戒大師

歷史軍事

  數風流,論成敗,百年壹夢多慷慨。   有心要勵精圖治挽天傾,哪怕身後罵名滾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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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三三章 中秀才難乎?

官居壹品 by 三戒大師

2018-6-27 16:20

  陶虞臣只說了壹句:“輸給別人,我不甘心。”便讓提學大人打消了使壞的念頭。
  到了次日下午的時候,有提學衙門的差役,到各府童生所在的碼頭、旅館中,貼出了院試的榜單。考生們蜂擁而動,開始四處找尋本府的那壹榜。但這次大多數人看榜時的心情還是比較輕松的。
  因為在大明朝的‘縣府院’、‘鄉會殿’兩層三級考試制度中,前兩級‘縣府’和‘鄉會’是用來淘汰考生的,而最後壹級‘院試’與‘殿試’則以排定名次,決定分配為目的……這壹點在殿試上面體現的尤為明顯,壹般只要會試中式的,只要別腦子發暈犯了聖諱,觸了龍顏,孬好都會混個‘金榜題名’。
  院試與殿試性質類似,也是為了劃分在前面考試中脫穎而出的考生,決定他們是進府學讀書,還是進縣學讀書。但院試還是不如殿試舒服,因為它也有壹定的淘汰率。總體大概有七成被錄取,不過因為各府縣教學水平不壹樣,所以有的府縣八成甚至更多的考生上榜,有的府縣卻只有五到六成。
  但總體來說,比起縣試十取其壹,府試十五取壹的殘酷來說,這壹場無疑是天堂壹般。
  ※※※
  沈默還沒來得及去看,便有幾個會稽考生跑過來。朝他作揖歡笑道:“恭喜師兄,成為本府幾十年來,第壹個小三元。”
  沈默看向從遠處緩緩走過來的陶虞臣,見他微笑著朝自己點頭,終於如釋重負地展顏壹笑,朝諸位道賀的同年團團拱手。
  這時候人越聚越多,紹興城來的壹百七十個考生。幾乎盡數圍在他身邊,都真心實意的向沈默道賀——能在學問和為人上折服他們。實在是比登天還難。
  但沈默就做到了,他已經成為這幫紹興士子當仁不讓的領袖人物。
  好話說完了,按說應該發紅包了,但沈默已經囊中空空,只能不好意思笑道:“等回去以後,我請大家去最好的酒樓喝酒。”大夥都知道他把錢全貢獻出來了,自然都理解。有富家的考生高聲道:“應該我們請師兄才是!”
  便有許多人紛紛附和道:“是呀是呀。若是沒有師兄的義舉,咱們兩縣肯定考不了這麽好。”
  沈默這才想起來問道:“咱們兩縣壹共考中了多少?”
  “闔府前壹百名裏,咱們兩縣就占了六十三個!”考生們激動不已道:“這成績空前絕後啊!”
  沈默壹聽也激動了,聲音有些尖銳道:“這麽多?那豈不是基本都考上了?”
  “是啊,府學壹百個名額,咱們占了六十三個。”考生們歡天喜地道:“再加上縣學各取五十,壹共考上壹百六十三個!”這麽高的錄取率。確實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除了兩縣考生實力強勁之外,與他們提前進場有很大關系。
  因為紹興府排在末了入場,若是按部就班的進去,定然統統與考棚無緣。這可是六月裏啊,如果沒有遮陰的考棚。就那麽直接坐在日頭下,估計中暑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中式。
  沈默也高興壞了,和大夥大笑壹陣後,雙手微微壹擡,人群便安靜下來,聽他朗聲道:“等回去後,咱們聯名上壹道書,請提學大人格外開恩,把那七位同年也壹並錄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想必提學大人很願意成全這壹段佳話的。”
  大夥轟然叫好。又喊又跳,興致別提有多高昂。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或者說是羨慕。
  ※※※
  既然成績出來了,大家決定立刻離開這鬼地方……這次杭州之旅被如同囚犯壹般對待,讓考生們對向往已久的人間天堂,實在是好感大減。
  但船家剛要抽船板時,卻有壹輛提學衙門的馬車開進碼頭,車上的官差大聲道:“提學大人有請各府五魁,前去出席簪花宴!”
  沈默和陶虞臣只好從船裏出來,眾人道:“我們等著妳倆。”
  沈默兩個小聲商量壹下,笑道:“不必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呢,我們坐客船回去吧。”眾人壹想也是,囑咐他倆註意安全,便依依惜別了。
  沈默和陶虞臣站在碼頭上。望著漸漸遠去的大船,和逐在船後的水鳥,沈默突然輕聲道:“真不容易啊……”
  陶虞臣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沈聲道:“十幾年的寒窗苦讀,近半年的殘酷考試,二三百人裏才能考上壹個。確實是不容易啊!”
  沈默先是壹楞,然後才淡淡笑道:“對呀。”其實他所感慨的,乃是更深壹層——他由中秀才之不易,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原本在沈默看來,老爹的人生簡直失敗透頂。屢試不中,家產敗光,媳婦病了沒錢治,當宅子還被人家黑。到兒子重傷時,連宅子都沒得當了,若不是正碰上殷小姐,兒子也死翹翹了。然後寄人籬下不說,上街賣個字都被人險些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這壹切的壹切沈默都看在眼裏,雖然從來不說,但心中對老爹卻總是隱隱有些瞧不起。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也能從他日常的表現中看出端倪……首先父子倆單獨相處時,他向來不用敬語而是以朋友的方式對待,這樣雖然親昵但失之尊敬。要知道他在對待外人時持禮甚恭,向來有‘謙謙君子’的美譽。為什麽在對待自己的父親時,卻從來不謙呢?這就是輕視思想在作怪。
  更為明顯的是,他對老爹的控制欲太強,哪壹步該怎麽走,都必須按照他說的辦,如果不照辦,他也會逼著他照辦。可以說他父子倆的關系完全倒置過來,兒子強勢父親弱勢,所以壹聽到那種事情,他就火冒三丈,明裏是嫌他與續弦年紀相差太大,實際上還不如說是氣他自作主張,脫離自己的控制呢。
  ※※※
  如果沈賀真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那就活該這樣。但當沈默親身經歷過壹次童生試,知道這其中的淘汰率是多麽殘酷後。才猛然發現,能成為壹名秀才,便是人生很大的成功!這至少證明妳比全府九成五的童生都強!
  在五千多考生能考前三百名的人,怎麽能說是失敗者呢?之所以人生困頓,只不過是科舉太殘酷,浙江鄉試太殘酷罷了。
  當看到那些同年的意氣風發時,沈默恍惚看到二十年前,沈賀也是其中的壹員,躊躇滿誌的踏上歸鄉的航船,回首望壹眼杭州,用年少輕狂的聲音高喊壹聲:“吾再來之日,必中桂榜也!”
  有著這樣的驕傲經歷,又處在這樣的壹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倫常社會裏,可想而知這種父子關系的顛倒,會給老爹帶來多大的壓力。然而沈賀從來沒表現出來——因為他知道兒子比他強,兒子是為他好。在被時乖命蹇折磨的快活不下去時,兒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沈默終於體會到,父親壹定是痛苦的,因為在他在兒子面前,喪失了壹樣叫‘尊嚴’的東西。就算當上縣裏的三把手,他依然在兒子面前說了不算……感激與痛苦糾纏著,想必老頭心裏很渴望解脫。
  沈默心中的堅冰突然有些松動,他似乎有些理解父親急著續弦的原因了——是想從別的地方找回自己的尊嚴,從而擺脫目前這種有地位沒尊嚴,有幸福沒快樂的糾結狀態。
  幽幽嘆壹口氣,他自言自語道:“換個立場想壹想,老頭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惡。”
  “誰可惡?”陶虞臣見他發呆良久,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誰家那老誰。”沈默白他壹眼,飄然而去。
  陶虞臣跟上來,笑道:“待會吃完飯,咱麽去遊西湖吧?”
  沈默搖搖頭道:“我想趕快回去,有點想家了。”
  陶虞臣瞪大眼睛道:“我壹直以為妳心大得很呢。”
  “心再大,裏面都裝了個家。”沈默又白他壹眼,又飄然往前走壹段。
  望著他仙氣十足的背影,陶虞臣搖頭笑道:“這家夥最近變化可真大。”
  ※※※
  讓陶虞臣大呼幸運的是,提學大人的簪花宴,便設在壹艘西湖遊船上,偌大的甲板上前後擺了十張桌子,除了五十五名各府五魁之外,還有提學衙門的屬官,以及壹些本地的致仕老進士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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