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四零章 吳成器

　　紹興這壹帶河道交錯，丘陵起伏，道路便是沿著河道與地勢形成，犬牙交錯且沒有正南正北，往哪邊走看起來都差不多，若是沒個人領著，真的會走很多冤枉路。
　　但如果領路的存心搗亂，那就會……走更多的冤枉路。比如說這三百多倭寇，便被長子帶著遍覽紹興的大好風光，走了壹個多時辰才察覺出不對味，那首領惡狠狠道：“小子，妳不會耍我們吧？”
　　長子趕緊使勁擺手，哇啦哇啦解釋壹通。
　　那首領抽刀逼著他道：“怎麽可能走這麽長時間，也見不到壹個村子呢？”
　　長子心中暗叫不好，倭寇終於發現了這壹點，只好哇啦哇啦的亂說壹氣，用下巴使勁指向前面。
　　首領瞇眼道：“前面就有村子？”
　　長子使勁點頭，心說：‘能拖壹會兒算壹會吧。’便帶著倭寇往前走，不壹會兒就走到壹處山坡路口，那迎向他們的壹面，還寫著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
　　倭寇們議論紛紛，都想知道上面寫的什麽，有個識字的便得意洋洋的念道：“什麽湖鎮長姚長子，歡迎妳的位監。”
　　這些家夥就更弄不懂了，還是首領看不下去了，過去狠狠壹拍那個念字的後腦勺道：“真是個白字先生……這分明是‘鑾湖鎮長姚長子，歡迎妳的荏臨。’”
　　眾人趕忙壹陣奉承，卻仍然兩眼發直。不明白到底什麽意思。首領有些羞惱道：“反正就是說前面有個鎮歡迎妳就是了。”說完有些心虛的望向長子道：“對不對啊？”
　　長子點頭哈腰的伸出大拇哥道：“哇啦哇啦……”心裏卻十分鄙夷這幫文盲半文盲，連他都認得那是‘鑒湖鎮長姚長子，歡迎妳的蒞臨。’前面緊挨著上坡、鑒湖、下坡三個鎮，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了，他正急得肝疼呢。這下知道了，該往鑒湖鎮走。
　　眾倭寇都明白他的意思了，紛紛大喜道：“既然地主這麽熱情，咱們就別客氣了。”便驅趕著長子在前面帶路，興沖沖地往那什麽鑾湖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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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這幫牲口就是牲口。壹個個體力非人，壹頓飯功夫便跑到沈默遇到牛車的地方，然後便看見壹股黑色的煙柱從那個村子中直沖雲霄。
　　今天沒有壹絲風，所以那煙柱十分的直、又黑又直。幾個倭寇不由感嘆道：“好像擎天柱啊……”“可真漂亮呀……”
　　倭寇首領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了，怒氣沖天道：“那是狼煙，壹群白癡，我們被發現了。”
　　“那咱們趕緊逃吧。”有膽小的提議道。長子也跟著點頭附議。
　　“走個屌！”大部分倭寇狂妄地獰笑道：“就憑那些草包官兵，還能留下咱們嗎？”
　　倭寇頭子點頭道：“不錯，進村搶壹把再說！”
　　老大壹聲令下，眾倭寇彎著腰提著刀，輕車熟路的摸進村子裏，卻發現裏面空無壹人。
　　倭寇首領在村子裏轉壹圈，回來對同夥道：“糧食和牲口都在，很明顯剛跑了。”
　　“我們追嗎？”壹個楞頭楞腦地問道。
　　“追個屌！”倭寇首領罵道：“殺雞做飯……填飽肚子繼續上路。”
　　便有幾個火夫級的倭寇找幾處夥房生火下米、殺雞宰牛。忙得不亦樂乎。
　　那些中等地位的，則開始尋找大戶人家，看看有沒有金銀物器……他們這屬於流竄作案，除了金銀之外什麽都不搶。
　　剩下的高級倭寇，基本屬於特別能打的，不用動手就有小弟把東西送上來。所以他們都坐在村子的場院裏休息。
　　有倭寇從井裏打來清水，請首領大人享用，他們雖然都帶著水囊，但哪有新鮮的井水好喝？
　　倭寇首領接過水碗，擱到唇邊剛要喝，突然想起壹件事，竟放下碗道：“牽壹條狗來。”手下不知所為何故，但都十分怕他，趕緊去壹戶人家，牽來壹條汪汪叫的大黑狗。
　　倭寇首領把水碗端到那狗面前。狗不喝。他便讓人硬生生按住那狗。給它灌下去……不壹會兒，那狗便嗚嗚叫著死掉了。
　　眾倭寇壹陣後怕。若不是首領大人有死規定，壹切吃喝之物，必須在他之後享用，這次就要著了人家的道。
　　那首領自矜的笑著，心裏卻壹陣陣後怕，若不是今年三月，三百多同伴被嘉興縣令在飲食中投毒，全部下了地獄，他今天也決計不會長這個心眼的。
　　‘太危險了……’首領大人越想越後怕，他們不怕真刀真槍的拼殺……這不是吹牛的，以往無數次戰例證明了，就是面對三千官軍，這不到三百個倭寇，也是有十足十的勝算。
　　但他們客場作戰，人生地不熟，最怕這種暗算，弄不好就著了道，再也回不到大海上去。想到這，他便催促著手下快快啟程，離開這個鬼地方……臨走時還不忘點起大火，將這個村子焚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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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並不知道自己的投毒計被識破，實際上他也不大相信，這些提著腦袋過日子的倭寇，會那麽不小心。所以在用‘浙江巡演’的名義，命令裏正率百姓向北轉移的同時，他則領著村裏的壹百多個精壯，向鑒湖鎮跑去。
　　村鎮之間相距十裏路程。精壯們都是幹慣體力活的，跑起來足下生風，竟能與騎著毛驢的沈默長時間並駕齊驅……是的，他現在已經擺脫了交通基本靠走的原始階段，也成為有騎壹族了……其實村裏是有壹匹大馬的，裏正也請他乘騎了，只是騎馬是個技術活。他卻純屬門外漢，壹旦在飛馳中把握不好。弄不好就摔個半身不遂，所以寧肯選擇這頭跑起來慢不少的小毛驢……至少摔下來不會要人命。
　　當然他不會承認自己不敢騎馬，而是用了壹種冠冕堂皇的說法，在聽說全村就這壹匹馬後，大義凜然道：“雖然有狼煙點燃，但鎮子裏必然不知詳情。快擇壹騎術高明之輩，乘此良駒前去報信。就說……沈賀來了，讓巡檢大人快快聚攏百姓、組織鄉勇，等我前去匯合。”
　　大家都很感動，真心實意誇贊道：“巡演大人真是高風亮節啊！”
　　便選了壹頭最溫順強壯的毛驢，作為大人的坐騎……雖然沈默身子壹點都不沈，可當到了地頭時，那頭可憐的毛驢也已經口吐白沫，累得直翻白眼了。
　　鑒湖鎮是有著兩丈高的土坯圍墻的。今年倭寇鬧得緊，又在墻外挖了壹條丈許寬的護城河，現在沈默他們便被攔在河外。
　　城門高高懸起，城上已經站滿了手持長矛土銃的鄉勇，鑒湖鎮長……當然不叫姚長子，和會稽巡檢吳成器站在城頭。那吳巡檢高聲問道：“主簿大人可在？”顯然是已經得報了。
　　城下人群閃開，壹頭小毛驢馱著個衣衫骯臟，看不清臉面的家夥站出來，只聽他高聲道：“老吳，是我啊！”
　　吳成器壹聽這聲音耳熟，不由瞇眼端詳道：“妳是……”
　　“沈主簿……”沈默大喘氣道：“他兒。”
　　吳成器壹拍腦門，壹臉驚喜道：“哎呀呀，瞧我這耳朵，原來是三少爺……快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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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巡按說：“同樣都是巡字輩，為啥巡按和巡撫的差距就那麽大呢？”那巡按壹定會說：“拉倒吧兄弟。妳好歹是個中央特派員。能比我這個常年鄉下辦公的還慘嗎？”
　　巡檢，乃是縣令的屬官。但在縣衙裏沒有他們的辦公室，因為他們是屬於大自然的……因為他們負責除縣城外所有鄉鎮村莊的治安防盜工作，所以是縣衙派出機構，比如說這位吳巡檢，便被派在鑒湖鎮上常駐……其實他權力還是蠻大的，比如說十裏八鄉的鄉勇民團，都要接受他的領導。
　　沈默來找他，就是要通過他來召集各鄉各村的精壯鄉勇，好歹要將這些倭寇拖住，不能讓他們再往前了……過了鑒湖鎮，人煙便會越來越稠密，其危害也就越來越大。
　　這吳成器雖是個不入流的小官，但身材高大，胸毛濃重，聽了沈默的講述後卻面無懼色道：“三少爺文質書生，為救百姓於狼口，都能拼上命了。”說著壹拍腰間的佩刀道：“某屬小吏，本不堪此重任，但此生死攸關的時刻，便‘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了！”說著朝城內大吼壹聲道：“叫弟兄們集合起來，出鎮挫壹挫倭奴的銳氣！”
　　沈默趕緊將他拉住，小聲道：“加上我帶來的，統共不到五百人，妳覺著傾巢而出，能有多少勝算呢？”
　　吳成器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十死無生。”他手下都是些豬都沒殺過的老實農民，根本無法與殺人如麻，武藝高強的倭寇相提並論。但他卻渾不在乎道：“我只帶壹百人出城，殺壹下倭寇的銳氣，然後便往北走，在外圍伺機而動，讓倭寇不敢放心攻城！”
　　沈默本以為他就是馬典史那種庸碌胥吏，起初並沒將其放在眼裏，但聽了這話壹下子收起了輕視之心，沈聲道：“我們好生謀劃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