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壹八章 轉機

　　“不能。”藍道行很幹脆道：“他來不了。”
　　“為何？”陶天師頗為不悅道：“還有什麽人是貧道請不來的麽？”
　　“天師息怒。”藍道行趕緊道：“不是他不想來，而是實在來不了……因為他不自由啊。”
　　“當差？”
　　“不是，是坐牢。”
　　“哈哈哈……”陶仲文開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說著斜睥藍道行壹眼道：“妳可是要救他出來？”
　　“不敢隱瞞天師。”藍道行叩首道：“若我那朋友得您相助，必將秘方雙手奉上……且永不吐露此事。”雖然這百花仙酒人人都愛，卻誰也不會承認自己有喝，仿佛會被人鄙視為無能壹般。
　　“唔……”見他如此上道，陶仲文滿意的頷首道：“諒妳們也不敢誑我，說吧，是關在哪裏的大牢，貧道寫個條子把他撈出來。”陶天師服侍陛下二十年，雖然從來不過問政務，但畢竟是天子最近的臣屬，所以朝廷官員們還是很買賬的。
　　“在北鎮撫司關著呢……”藍道行壹臉天真道。
　　“這個這個……”陶天師差點沒噎死，直翻白眼道：“妳說什麽？他在陸炳手裏？”
　　“正是……”藍道行小意道：“天師，妳可要救救他啊。”
　　陶仲文沈默許久，才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沈默字拙言，是浙江今年的解元，因為被陷害至今困在牢裏，求天師搭救，讓他不要耽擱今年的春闈。”藍道行把要求和盤托出。
　　“沈默……”陶仲文沈吟道，這個人他是聽說過的，聽閣老們提起過，聽司禮監的大太監們提起過，甚至也聽皇帝親口提及過。綜合這方方面面的說法，以他對大明朝堂冷眼旁觀二十年的經驗來看，此人應該不會就此隕落……他記得張璁、夏言、甚至嚴嵩，無壹不是起起落落，仕途曲折，但這些人都做到了首輔，都長時間的秉承國政。
　　他深知在大明朝，壹個官員的仕途前景，絕對不是壹時的起落能決定……而要看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他心裏是怎麽想的。所謂‘簡在帝心，乾坤獨斷’，用在當今聖上那裏，是無比恰當的。
　　如果比拼揣測陛下聖意的話，即使很保守的排名，陶天師也能在三甲之列……二十年侍奉皇帝，比嚴閣老還要長，僅次於司禮監掌印李芳，對陛下的了解之深，要遠甚於對自己夫人的了解。
　　藍道行跪在地上，忐忑不安地望著盤膝而作的陶天師，只見他閉著眼睛壹動不動，仿佛入定壹般。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終於聽陶仲文慢悠悠道：“好吧，讓貧道試壹試，成不成卻不敢打包票。”
　　藍道行驚呆了，他大張著嘴巴，想不到傳說中鬼難纏的陶天師，竟然如此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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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月，天氣不再那麽煞人的寒冷。厚重的棉襖終於完成壹冬的使命，被裝進了箱籠之中，取而代之的是輕薄許多的夾襖，讓人渾身輕松許多，連帶心情也跟著好了很多。
　　沈默將手擱在窗欞上，突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推窗看到了若菡，然後開始了此生的甜蜜；不知今年推開這窗，會有什麽樣的驚喜……滿懷著期待，他輕輕推開窗戶，目光投在院子裏的柳樹上，但北地春晚，柳條上仍然是光禿禿的，不由有些失望，輕聲道：“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話音未落，便聽壹個爽朗的笑聲道：“快了快了。”沈默循聲望去，只見陸炳滿臉喜色的站在院子裏，哈哈笑道：“拙言，好消息啊，陛下提前出關，第壹件事便是點名要見妳。”
　　沈默呆住了，驚喜之余竟然感覺好緊張，使勁咽口唾沫道：“什麽……什麽時候？”
　　“明日壹早！”陸炳笑道：“好好表現啊，明天二月初三，若是壹切順利，正好什麽都不耽誤。”見他面色有異，奇怪道：“怎麽了，拙言？”
　　“大人，我有點緊張。”沈默苦笑道：“聖心難測，我要是說了什麽忤逆上意的話，會不會把我直接推出午門，哢嚓了呀？”
　　“不會的。”陸炳搖頭笑道：“最多也就是壹頓廷杖。”
　　“廷杖？”沈默塌下臉道：“那也夠受的。”
　　“好吧。”陸炳走進屋道：“我給講講，見陛下應該註意什麽，忌諱什麽。”
　　沈默感激給陸炳端茶倒水道：“謝謝大人。”
　　“頭壹條，說話壹定要註意，要說吉祥話。”陸炳道：“陛下壹心求長生，特別忌諱臣下說些‘死’啊，‘病’啊什麽的。妳比如說去年太醫院徐太醫給診脈，當時陛下坐在榻上，龍袍垂地，徐太醫遲疑不敢前進。陛下問他為什麽不走過來。徐太醫說：‘皇上的龍袍在地上，臣不敢進。’結果第二天陛下就下了壹道手詔給內閣，表揚徐太醫，妳知道為什麽嗎？”
　　沈默想壹想道：“是不是因為他說的是‘皇上的龍袍在地上’，而不是‘龍袍在地下’。不過這區別似乎不大吧？”
　　“區別大著呢！”陸炳道：“陛下說了，地上，人也；地下，鬼也。徐太醫這話，最能體現他對君父的忠愛之情。”
　　沈默聽了，當時就嚇出壹腦門子汗。地上地下，這在壹般人那裏是沒有什麽區別的。所以平時說話，地上地下是壹個意思，哪有那麽多講究？若果連這個都忌諱，那臣下壹言不慎，豈不是就要招來滅頂之災？
　　“所以啊，寧可說話慢壹些，也要先把要說的在心裏默念壹遍，把那些不好的，容易引起誤會的詞語統統去掉，這樣就安全多了。”陸炳語重心長道：“要不嚴閣老、徐閣老他們壹個比壹個說話慢，那都給逼出來的。”
　　“‘謹言’第壹個說完了。”陸炳道：“再說第二個，陛下高屋建瓴，思慮深遠，說出的話來也十分高深，往往表面壹個意思，實際上又是另壹個意思。有的時候妳得反著聽，有的時候妳得聽半截，有的時候妳得聯想著聽。總之呢，要是僅聽表面意思，壹定沒有好果子吃。”
　　沈默頭上又出汗了，十分艱難道：“我是第壹次面聖，怎麽知道哪句話該聽，那句又不該聽呢？”
　　“這就是要跟妳說的第三條了。”陸炳壓低聲音道：“陛下生性聰明穎悟，多謀善斷，且如今禦極已超半個甲子，實乃亙古未有之明主……陛下拿出來問臣子們的事情，實際上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了，所以妳記住，陛下問妳話，並不是征詢妳的意見，而是要看看妳說的合不合他的心意。”
　　“大人是說，關鍵不在自己有什麽看法，而是陛下心裏怎麽想的？”沈默輕聲道。
　　“聰明！”陸炳伸出大拇哥道：“就是這個意思！妳若是答的不合陛下心意，就會被當成離心離德之人，肯定會遭到冷落甚至貶斥的；若是支支吾吾，不肯給予明確答復呢，更會被當成狡猾懦弱，不肯任事，下場同樣淒慘。只有猜到陛下的心意，並準確表達出來，才會被陛下認為是心意相通之人，而得到嘉獎重用，妳可千萬要記住。”
　　沈默心說，這樣選出來的官員，除了應聲蟲就是馬屁精，還能有實心幹事的嗎？但現在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先把這壹關過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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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沒出息的說，沈默整整壹晚上都沒合眼，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第二天面聖時的情形……皇帝老兒會怎樣對我？會不會不由分說，先打壹百殺威棒再說？我會不會聽不懂皇帝的話，而激怒了他，被拖到午門外打屁股？
　　諸如此類的胡思亂想，在他腦袋裏反復的回響，壹直到五更鼓響才稍稍有些困意，卻被敲門聲吵了起來，只聽朱十三在外面道：“沈兄弟，咱們該出發了。”
　　聽了這話，壹夜沒合眼的沈默趕緊壹骨碌爬起來，草草的洗漱壹番，穿上若菡前些天送來的夾襖，胡亂吃點東西，便出門上車，在壹眾錦衣衛的護送下，披星戴月的往西苑去了。
　　來到西苑外時，宮門還沒開呢。沈默只好在門外候著，春寒料峭，車上也沒有暖爐保溫，冬得他直搓手跺腳，哆哆嗦嗦打著顫，好容易捱到卯時初，景陽鐘響了，宮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