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三零章 特立獨行

　　沈默終究還是擔心老爹太過糾結，跟著沈京回去壹趟。
　　壹見到他回來，那媒婆便腆著臉迎上來，花枝招展道：“哎喲，我說沈公子這人才相貌，真是十裏八鄉的也挑不出壹個啊。”
　　“出去！”沈默看都不看她壹眼，冷聲道：“沈安！”
　　沈安便擼起袖子上前，把那老虔婆推搡出去。
　　沈京也跟著出去，屋裏便只剩下沈賀和沈默。
　　望著坐立不安的老爹，沈默面色平靜如水，他輕輕壹撩下襟，緩緩跪下道：“父親，都是孩兒的錯，您切莫氣壞了身子。”
　　沈賀趕緊上前，想要把他扶起來，誰知沈默雙膝如生了根壹般，拉都拉不起來，他反握著老爹的雙手，輕聲道：“不孝兒說不孝話，站著的話，心裏會更難受。”
　　沈賀眼圈通紅道：“兒啊，妳可別這樣啊，妳讓爹無地自容啊。咱家天翻地覆，妳爹活得有了人樣，還不都是因為妳嗎？”
　　沈默微微搖頭道：“壹碼歸壹碼，孩兒不是恃功而驕之人。單說這件事，我確實是沒道理的。”
　　“妳有道理啊，我應該提前跟妳說。”沈賀的臉也變得通紅道：“這事兒是衙門裏的人給我說和的，我也覺著年齡差的有些大，實在羞於跟妳啟齒，誰知那些人竟然背著我把聘禮都給下了，我這才騎虎難下。只好回去找大老爺商量，他便答應叫上沈京，三個人壹塊跟妳說說。”說著又趕緊解釋道：“大老爺可純粹是為了咱爺倆好，妳可不要遷怪上他呀。”
　　“這件事情上，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是我壹個人。”沈默搖搖頭，輕聲道：“父親喪偶三年。理應續弦。就算想娶個寡婦，人家夫家娘家都是不會同意的。所以孩兒想明白了。您追求幸福是誰也無法指責的，包括我在內，也是壹樣。”
　　聽了他這話，沈賀如釋重負道：“那妳不怪我了？”
　　“不怪了。”沈默點點頭，強笑壹聲道。
　　沈賀擦擦眼角，展顏笑道：“我想好了，先給妳把媳婦娶上。然後再說我的事兒，這樣妳就不尷尬了。”說著又去扶他。
　　沈默卻依舊不起來，而是神態堅決道：“孩兒有兩件事情，請父親能體諒。”
　　“妳說妳說，我都體諒。”沈賀呵呵笑道。要是沈默堅持不許，他還真不知該怎麽辦。
　　“壹者是父親續弦之後，孩兒在家中多有不便。”沈默輕聲道：“請父親允許孩兒另擇住處，專心用功。”
　　沈賀不想和寶貝兒子分開。但沈默堅持要搬出去。他轉念壹想，有個緩沖也好，不然確實有些尷尬，便勉強點頭道：“暫時住壹段也好，但妳得常回來看我。”
　　“少不得三天壹請安。”沈默點頭道：“第二件事，便是請父親不要急著給孩兒說親。”
　　“妳可有心儀的女子了？”沈賀以己之心推彼之腹道。
　　“沒有。只是現在還不想。”沈默淡淡笑道：“也許明年，或許後年就想了，父親不必心憂。”
　　沈賀壹想，兒子反正才十六歲，也不用太著急，便壹口答應下來道：“我這就把冰人辭了。”
　　這個小小的風波便算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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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搬去與徐渭同住，眼見院試還有壹個月時間，便開始專心讀書，悉心備考。
　　在他的感染下，徐渭也開始耐著性子寫壹些。往常不屑壹顧的‘幹癟時文’。沈默看幾篇不由大吃壹驚道：“即使是唐王制藝。也不過如此吧！”他現在眼光是有的，怎麽也不相信這樣的文章。會連鄉試也不中。
　　便追問徐渭，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
　　徐渭現在和他無話不說，便將當初的情形講與沈默——毋庸懷疑，徐渭是個天才，所有人都堅信這壹點，也包括他自己。當他第壹次參加鄉試時，文章寫得短小精悍，痛快淋漓，他也自認為此次定能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然而他卻忘了時文寫作，必須五百字以上，是以考官壹看還沒寫滿壹頁紙，便看也不看，批上‘太短’兩字，打回了他的卷子。
　　三年以後，徐渭卷土重來。誰知又是這位考官監考，冤家路窄之下，徐渭的火上來了，就幹脆放開才情，恣意揮灑，痛書科考弊端，卷子寫完了還不夠，又寫滿了桌子椅子。等交卷的時候，便扛著桌椅上去，考官大驚失色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徐渭說：‘妳不是嫌我寫得短嗎？我就給妳寫長的看看。’
　　下場可想而知，更慘——被以‘攪鬧考場’的罪名轟出門外，連讓考官閱卷資格都沒有。
　　等到第三次考試時，雖然規規矩矩答題，但言語中難免有怨懟、憤懣的牢騷之詞，再加上他的惡名早在考官中傳開，都視其為洪水猛獸，便又壹次把他打回來了。
　　聽了徐渭的故事，沈默苦笑連連道：“我說文長兄，妳既然憤怒，就別參加科舉；既然參加科舉，就得把憤怒收起來，不然下次還不中，還得繼續折磨下去。”
　　徐渭苦澀笑道：“這道理我豈能不懂？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壹到了那種時候，我就氣不打壹處來！”
　　“妳也別看時文了，先修身養性吧。”沈默壹本正經道。
　　徐渭感興趣道：“妳有什麽好辦法嗎？”
　　沈默笑道：“每天打掃屋子，做飯。澆花，餵狗，自然就心平氣和了。”
　　徐渭笑罵道：“就知道妳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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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說笑間，敲門聲響起來了，徐渭高叫壹聲道：“門沒關，想進就進，不想進就幫著關嚴了。”
　　壹陣咯咯的笑聲響起。那人便帶著濃重的香風走進來，沈默壹看。竟是上次見到的那個媒婆，不由臉都綠了，吃驚道：“怎麽還追到這兒來了？”
　　那媒婆壹見他也嚇壹跳，但很快便板下臉來，用大鼻孔對他道：“老身可不是來找沈公子的。”說著朝徐渭諂笑道：“我是來找徐爺的。”
　　徐渭笑道：“妳不是也要給我說親吧？”
　　那媒婆用花手絹捂嘴笑道：“徐爺大名鼎鼎，乃是十裏八鄉都挑不出來的大才子。怎能讓房裏空著呢？我這裏有壹嬌娃，乃是堂堂知府大人的……侄女，年方二八，待字閨中，知府大人……的弟弟仰慕徐爺的文名，有意嫁與妳為繼室，如果您也有這個念頭，明日就去見壹見吧。”
　　沈默笑道：“這道是正理。我也覺著該有個女人來照管妳了，不然早晚邋遢死。”
　　那媒婆見他這次是幫自己的，便換上最真誠的笑臉，與沈默壹人壹句，把徐渭說的暈暈乎乎，稀裏糊塗就答應下來。
　　第二天他硬拉沈默陪著。兩人換身光鮮，便在媒婆的帶領下，坐船出城，往那位知府大人的……弟弟住的蘭亭鎮去了。
　　到了地頭，果然是個大戶人家，家裏頭住著好幾進的大房子，奴婢仆婦不計其數，那位知府大人的弟弟乃是徐渭的崇拜者，見他能夠親來，自然盛情招待。雙方談笑甚歡。直到黃昏時才依依惜別。
　　回去路上沈默笑道：“我看著不錯。”
　　“不行，絕對不行。”哪知徐渭斬釘截鐵道。
　　“為什麽？”沈默吃驚道。
　　“因為他跟國賊壹個姓！”徐渭義正言辭道：“我徐渭是不會娶姓嚴的女子。”
　　“我看妳真是腦袋被門夾了！”沈默又壹次被他怪異的思維絕倒了。
　　無論他怎麽勸。徐渭都不答應，兩人唧唧歪歪的到了城外，準備進去時，卻見到壹隊隊官兵鄉勇，持刀帶銃，開出城去，人數少說也得有上千人。
　　兩人正探頭探腦，便被官軍發現了，立刻當作倭寇奸細拿下，沈默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高聲道：“我是唐知府的師侄，來給大人送行的。”徐渭也高叫道：“我是唐知府的師弟，也是來給他送行的。”沈默瞪他壹眼道：“妳占我便宜。”“本來就是嗎。”徐渭嘿嘿笑道。
　　有路過的鄉勇認出他倆道：“這是我們山陰的大才子徐先生。”“這是我們會稽的更大才子沈公子。”
　　那巡邏的斥候才放下心來，將他倆帶到中軍處。
　　唐順之正與巡撫大人議事呢，壹聽說他倆來了，便告個罪，出來相見。
　　壹見果然是他倆，唐順之如釋重負道：“到處找妳們找不到，好歹臨出發前碰上了。”
　　“大人，這是要去哪裏？”徐渭焦急問道。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唐順之小聲道，便把他倆拉到無人處，才小聲道：“臺寧戰局吃緊，數萬倭寇攻城，譚知府和俞將軍快要頂不住了，中丞大人集中各府兵丁，要去支援前線。”
　　“那紹興怎麽辦？”沈默沈聲問道。
　　“只要臺州寧波能守住，紹興就不會有危險。”唐順之輕聲道。
　　“若是倭寇繞過防線過來呢？”沈默不依不饒地問道。
　　“最多是小股倭寇過來，每個鄉裏都有保安隊。”唐順之面色鄭重道：“我在城中還留了五百鄉勇，交與薛通判統領。二位皆是才智之士，請到時候多多協助。”
　　“義不容辭！”兩人齊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