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冠冕堂皇者

　　在古老的時代，黑暗曾經掌管壹切。在火焰尚未燃起，人類尚未學會制作工具的時候，他們只能在夜晚蜷縮在洞穴裏瑟瑟發抖。
　　那時，沒人知道外面有什麽。
　　比約恩握著他的斧頭，站在三人身前。他將他們都搬到了房間內，那由魔力組成的防護罩沒有拒絕他的接觸，這讓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工作，也開始讓他覺得，這是船長壹開始就計劃好的。
　　任務……
　　他苦笑壹下，這種感覺已經不能用令人厭惡來形容了，可他必須站在這裏面對壹切。真實的世界殘酷又沒有道理可講，他能向誰去說這些話呢？
　　答案是他自己。
　　比約恩緩緩地摩挲著斧頭的握柄，他並不能直接接觸到它，但可以感知到金屬與金屬之間的摩擦。走廊上寂靜無比，比約恩能想象到它的黑暗，但是，黑暗中有什麽呢？
　　他沒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必須擋在他們身前。無論如何，任務就是任務。
　　……
　　墨菲斯托的意識仿佛飄蕩在壹片由光所組成的長河中，他看不見它們的具體模樣，只覺得這些光輝都凝視著他。河流飄蕩不休，不停運動，他的視野逐漸拉遠，升到諸天之上，來到壹片黑暗的虛空。
　　他本該對這樣的景象懷有戒心，但他沒有，因為壹個人正在站在他身旁。
　　“很抱歉。”穿著黑袍的男人低沈地說。“沒有告訴妳們真相。”
　　“如果欺瞞是勝利的代價之壹，我們會欣喜地吞下它。”
　　墨菲斯托肅穆地回答。“只要勝利，大人。”
　　“我很想向妳許諾壹些東西，但我們不可能壹直贏下去。過去如此，這次則更為艱難。”
　　法師微微轉過頭來，腳下那片由純粹的光所凝結而成的河流散發著溫和的色彩，卻照不亮他的臉。墨菲斯托只能看見壹片陰影，籠罩在其下的，唯有壹雙正在燃燒的眼眸。
　　本能地，他想要聽更多，但法師卻突兀地擡起了手，並看向了世界另壹側。
　　“它們來了，墨菲斯托。”他輕柔地低語。“我能感覺到，我的猜測又對了，這真讓我不寒而栗。”
　　“大人……？”
　　法師將頭轉了回來，燃燒的眼眸中金光大盛，墨菲斯托幾乎聽見了某種劈啪作響的可怖聲響：“它們正在鋼鐵之錘號上，已經有上千個凡人被汙染了。原本純凈的本質被替換，這種汙染比我想得還要可怕……這不是信仰或洗腦，這是壹種基於生命本質的汙染。”
　　“是惡魔嗎，大人？”
　　“不。比那更糟。”
　　隨著話音落下，壹些畫面被分享了出來。思維與思維開始互相溝通，墨菲斯托覺得自己幾乎被撕裂。龐大而繁雜的訊息流與其中所蘊含的黑暗痛苦壹同湧入，比黑怒更加深沈，比他所經歷過的最可怕的噩夢都要寒冷壹千倍。
　　他看見無數的人類赤身裸體地跪拜在地，看見他們毫無畏懼與猶豫地割開自己的喉嚨，像得了瘟疫的豬狗壹般倒在彼此的屍骨之上。鮮血潺潺流出，在泥土之中肆意蜿蜒。
　　而天空之中，壹個散發著白光的巨大人型生物伸出了壹只手，奪取了他們的靈魂。血淋淋的屍骸仍然帶著溫度，但世界上已沒有任何人類存在。人形生物緩緩離開，在眨眼間來到了另壹個世界。又是壹樣的景象，又是重復的收割……
　　他幾乎感同身受。
　　隨後，壹個詞語冰冷地出現在墨菲斯托心中。
　　養殖場。
　　憤怒、憎恨、震驚、哀切……
　　伴隨著這些畫面壹同出現情緒的漩渦幾乎將他的意識徹底擊碎，就在思緒即將破碎的那壹刻，壹抹光卻突然顯現，讓那些畫面統統消逝了。
　　“為什麽……大人？”墨菲斯托顫抖著問。“為什麽要讓我看這些？”
　　“這是連結的某種後遺癥，智庫。”法師凝視著他，眼中的金焰依舊璀璨。“現在，妳看見我所看見的事物了。”
　　他擡起手，世界在頃刻間變化、遠去。快速消逝，被拉長成無意義的畫面，空洞的回音與尖嘯構成了墨菲斯托所能聽見的全部事物。他痛苦地吶喊，想問清法師是如何忍受它們的。
　　但是，他祈求答案之人沒有回答。
　　他只是冰冷地繼續讓他前進。
　　前進、前進、前進……不斷地遠行，仿佛壹艘決不接觸陸地的船。他不知道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多久，亦不知曉還要忍受多久。痛苦逐漸消逝了，壹種平靜取而代之，隨後，他再次看見。
　　看見壹片黑暗。
　　‘墨菲斯托’睜開眼睛。
　　他低下頭，握了握右拳。這具身體完美地應和了他所下的命令，五指緊密地貼合在壹起，神經帶動肌肉與骨骼，金屬摩擦，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
　　‘墨菲斯托’笑了笑，他繼續前進，步入籠罩著鋼鐵之錘號的黑暗。
　　他走過兩個維修工人，他們跪倒在地，虔誠地對著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神明祈禱著。
　　他走過壹群鋼鐵勇士，他們放下了武器，像是木偶壹般呆立在原地，不停地和牧師壹同念誦破碎的短句。
　　他走過凡人，走過阿斯塔特，走過船員與士兵，走過黑暗，然後抵達真相。
　　於是，墨菲斯托也和他壹起看見了。壹個縮小的、面貌模糊的、由白色的光輝所鑄就的人形。它平靜地站在鋼鐵之錘號的艦橋上，亞空間在它背後的舷窗外充滿惡意地凝視。船長跪在它腳下，口齒不清地祈求著神明的垂憐。
　　‘墨菲斯托’說：“妳很有勇氣。”
　　“這不是勇氣。”那個人形生物回答。“我已經註定死去，法師。我自三萬五千年前誕生，從誕生的那壹刻，我便註定要在此刻死去。妳有所不知，但這就是我誕生的目的。而現在，我們正在註視妳。”
　　它面貌模糊的臉上壹陣波動，墨菲斯托察覺到壹陣厭惡從自己的心中升起。
　　“跨越無盡星海所需要時間，找到妳也需要時間，制定計劃、積蓄力量……我的時間已經到了，而妳也是，法師。白塔議會幫不了妳，我們已經對妳宣戰了。這是永恒天堂和妳之間的戰爭，白塔議會不會參加任何戰爭。他們不會為了妳而拋棄這項原則。”
　　它平靜地敘述，不帶任何感情，將它們所付出的代價壹筆帶過，仿佛只是單純地在講述他人的故事：“我們找到妳了，法師……”
　　“所以呢？”
　　‘墨菲斯托’不為所動地搖了搖頭：“然後呢？我不關心這壹切，我也不關心妳到底有多麽的……煞費苦心。”
　　“但我們成功了。”
　　它冷靜地回答：“妳註定失敗。我們找到了妳的弱點，再壹次……這壹次，我們不會再失敗。”
　　“我很好奇妳的理論是從何而來。”
　　“從現實。”
　　它說。“在無盡星海中，有無數個相似的種族。我們走遍億萬個不同的世界，我們扮演過無數次救世主，扮演過無數次有求必應的神祇。但最後，我們意識到，妳們不配。人類不會從歷史中取得任何教訓，也不會真正地學到任何事。”
　　“所以呢？”
　　“所以，妳也不會真正地學到教訓。妳自顧自地多管閑事，自以為是的扮演救世主，我們已經走過這條路了。人類不會感激妳，他們只會索求更多……”
　　它的語氣開始頭壹次的有了變化，從古井無波的漠然與平靜轉變為了壹種壓抑的憤怒：“所以，我們需要讓他們進步。”
　　“妳指的是以養殖場的模式嗎？”
　　墨菲斯托感到壹陣不安，他意識到，那位大人並沒有開始戰鬥的意思，就好像真的只是來問話。可是，那隱藏在聲音下的某種黑暗還是讓他察覺到了。墨菲斯托向來善於捕捉他人的情緒，這壹次也不例外。
　　他開始顫栗。
　　“不。妳所看見的那些只是被我們分配到最低等級的人類文明，他們犯了太多錯誤，沒有成長或進步的可能。因此，我們將物盡其用。”
　　它越說，情緒便越激動。那些被壓抑的情緒此刻都顯露了出來，墨菲斯托察覺到壹種驕傲，和壹種扭曲的保護欲。他感到壹陣幾乎作嘔的沖動，他意識到，這個生物是真的認為它是人類的保護者。
　　“物盡其用……呵。”
　　風暴卷起，爭辯與交談的欲望在此刻消失殆盡，只剩下純粹的殺戮欲。火焰自墨菲斯托的雙手燃起，他震驚地看著這壹幕，隨後才再壹次意識到，現在並不是他在主導。
　　“又是這樣……我本以為，妳會在聽完我的話後意識到壹些什麽。妳應該意識到壹些事的，法師，妳應該明白，人類不會改變。”
　　“是啊，是啊，他們不會改變，他們愚昧落後無知殘忍……但那他媽的關妳們這幫雜碎什麽事？！”
　　墨菲斯托聽見自己的咆哮，燃燒的憤怒將他包裹，他卻覺得無比安心。
　　是的，就是這樣。
　　墨菲斯托閉上眼睛，讓那火焰環於他身，讓意識下沈。他開始請求，開始滿懷憎恨的請求。
　　＋請毀滅它們，大人。＋
　　＋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