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皮爾特沃夫之焚（二）

　　“冕衛！”
　　壹聲急促的呼喚從身後傳來，頂著壹頭臟亂金發的拉克珊娜猛地回過頭，大聲回應：“在這裏！這裏！”
　　炮火連天，他們之間並未隔得有多遠，卻因為四散的煙塵完全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幾番周折，那呼喚她的人總算是從煙塵中現出了身形。
　　那是壹個魁梧的士兵，穿著壹身漆黑的盔甲，很顯然是寂靜之狼的壹員。他本應遵守軍團的規則，在尚未獲得勝利時保持絕對的緘默，但是，現在的情況並不容許他這麽做。
　　他滿臉鮮血，額頭上有壹道狹長的傷口，鮮血正是從那湧出的。但這士兵卻根本沒有理會它，而是專註地護著懷裏的壹個平民。
　　她約莫四十來歲，陷入了昏迷，腹部正血流不止，染紅了衣物。
　　“妳們又誤傷平民了？！”
　　“少來這壹套，冕衛！”士兵咆哮著回答。“這女人從自己家裏跑出來說要去找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們護著，她早就跑到交戰區被轟成渣了！”
　　拉克珊娜本來還想說些什麽，可她的耳邊卻傳來尖銳的呼嘯。壹種屬於魔法師們特有的直覺從她心中油然而生，尖銳而刺痛，令她不可抑制地——仿佛本能壹般地尖叫起來。
　　“趴下！”
　　這淒厲的聲音與她冕衛的身份完全不符，而她接下來做的事更是和曾經的那個冕衛大小姐毫無關系。
　　只見她擡起右手，劇烈的光從手指之間迸發，形成壹團看似單薄的屏障。她半跪在地，屏障被舉至頭頂。兩秒之後，毀滅降臨。
　　不可直視的能量洪流從天而降，房屋崩塌，地面開裂，建築物化作飛灰。尖銳的哨聲幾乎要讓拉克珊娜的耳膜為之破碎，她緊緊咬著牙，竭盡全力地釋放著自己的天賦。
　　這曾經被視為詛咒的秘密如今卻是他們能活著的最大保障。
　　不知過了多久，哨聲逐漸平息了，拉克珊娜艱難地睜開眼睛，壹股幾乎脫力的感覺隨之而來。她撤去屏障，光輝消散了，士兵伸出手拉住她，同時震撼地環視了周圍壹圈。
　　——他們所站的街道如今已經徹底消失，方圓數十裏的建築物全都化作了粉末。他們如今所處的地方是壹個巨大的、深陷的坑洞。
　　皮城佬們瘋了嗎？！在自己的城市裏引爆這種東西？！這裏可是還有許多躲在自己家中的平民！
　　又過了幾分鐘，拉克珊娜總算悠悠轉醒——以隨軍醫師的身份參加諾克薩斯軍隊的她早已褪去了當初的稚嫩與青澀，哪怕是短暫的暈了過去也沒讓她失去冷靜。
　　和那士兵壹樣，她醒來的第壹個反應也是怒罵皮城人的瘋狂：“這可是他們自己的城市，這裏還有平民啊！”
　　“有錢的闊佬從來就沒把我們當成人過。”
　　壹個聲音插入了他們的對話，帶著掩飾不住的虛弱。那受傷的女人捂住自己的腹部，抿了抿嘴：“在他們眼裏，我們和祖安貧民窟裏的野孩子們沒什麽區別。”
　　“我對妳們之間的經濟與文化糾葛不感興趣。”士兵硬梆梆地說。“在諾克薩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妳們難道比他們好到哪裏去嗎？”
　　女人頂著疼痛蒼白地壹笑：“拜托，諾克薩斯人，妳們可是侵略者！”
　　士兵毫不心虛地盯著她的眼睛，壹字壹句地說：“如果妳知道我們最終的目的，妳就不會把這稱之為侵略。告訴我，開戰至今，妳可曾見過我們殺過妳們的任何壹個平民？”
　　他輕蔑地壹笑：“這不是侵略，妳這無知的女人，這是收復失地——符文之地終將在諾克薩斯的手中融合為壹個整體！當我們取得勝利後，那些皮城佬就再也不會有機會做出這種事！”
　　拉克珊娜無心參與進他們的爭吵，這種事真要算起來就是壹筆爛賬，怎麽也說不清。最開始，她對於德瑪西亞的戰敗也是茫然的。但是諾克薩斯人卻用行為證明了他們的目的的確並非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沒有哪個侵略者會在獲得勝利後完全不壓榨戰敗國的，這根本不符合常理。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徹夜不眠地進行思考，想要知道諾克薩斯人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了獲得答案，她甚至加入了諾克薩斯的軍隊成為了隨軍醫師，但她最後卻只得出壹個結論。
　　諾克薩斯人都是瘋子。
　　妳不能和瘋子講道理，講不通的。
　　“別吵了，觀察壹下附近的情況。”拉克珊娜咳嗽著說。“我現在只希望軍團內的法師們反應和我壹樣快。”
　　士兵篤定地說：“放心，冕衛，他們的反應絕對比妳只快不慢。”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拉克珊娜翻了個白眼。她咳嗽著來到女人身邊，在她警惕的眼神中拉開了她按在腹部的手，動作之迅速甚至沒讓女人反應過來。
　　“妳幹什麽？！”
　　“為妳治療——別叫了。”拉克珊娜沒好氣地拍開她試圖遮住自己傷口的手。
　　作為醫生的時間在她的人生中占比並不高，卻對她的性格有了極大的改善。至少拉克珊娜以前是怎麽都做不出這種舉動的。
　　說著，她從腰帶的布包裏拿出了幹凈的紗布與藥水。戰時情況緊急，她最多只能做點簡易的包紮。但，有總比沒有好。
　　為她處理的間隙，拉克珊娜·冕衛的心中卻壹直惦念著另外兩個人。
　　……
　　壹個男人表情難看地趴在廢墟裏，全副武裝，漆黑的盔甲，右肩甲上有著壹只咆哮的狼，正泛著金屬的光芒。
　　過了壹會，在確定那毀天滅地的爆炸完全平息後，他回過頭，打破了在加入寂靜之狼軍團時發下的誓言：“妳們還好嗎？”
　　壹群孩子怯生生地看著他。
　　為首的那個是個小女孩，個子很出挑，此時更是堅強地咬著嘴唇，做出壹副不服輸的模樣搖了搖頭。她並不知道，自己灰撲撲的小臉為這幅表情提供了多麽滑稽的反差。
　　但是，蓋倫卻並不覺得可笑。
　　他只覺得可悲——然後是深沈的憤怒。
　　皮爾特沃夫的那些貴族在想些什麽？這裏可是他們自己的城市！
　　這群孩子是他從壹座即將倒塌的孤兒院內救出來的。寂靜之狼軍團在進入皮爾特沃夫後占領了許多地方，但他們並未對平民們做些什麽，只是執行著嚴格的宵禁措施。
　　平民們甚至可以在白天走上街道繼續他們的生活——當然，沒人敢這麽做。
　　總的來說，戰局是對諾克薩斯有利的，平民們都被控制了起來，壹部分軍團的士兵留在前線後方負責他們的安全，蓋倫正是其中壹員。
　　“我會帶妳們去壹個安全的地方。”蓋倫低沈地說。“跟我來，好嗎？我知道妳們不喜歡諾克薩斯人，但我不是諾克薩斯人，我是德瑪西亞人。”
　　“妳騙人。”為首的女孩瞪著他。“誰都知道德瑪西亞人最討厭諾克薩斯人了！他們怎麽可能和諾克薩斯的軍隊混在壹起？”
　　蓋倫苦笑了壹下：“那是以前，孩子，德瑪西亞戰敗了。嚴格意義上來講，德瑪西亞現在是諾克薩斯的壹座城市。”
　　女孩吃驚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看上去好像都快哭了：“妳在騙人！”
　　“我從不說謊，孩子。”蓋倫溫和地看著她，然後緩緩站起身，掃開了自己肩膀上的碎石。
　　“我不相信！怎麽可能呢？德瑪西亞人不都是英勇的騎士嗎？妳們怎麽可能打不過壹群諾克薩斯的野蠻人呢？！”
　　平心而論，這孩子的每壹句話都是在戳蓋倫的傷口。
　　他露出個自嘲的微笑——哈，英勇的騎士？就像童話裏的那種嗎？好吧，孩子，童話裏的騎士可不會放任搜魔人們大搞迫害，將無辜之人打入監牢。
　　而且……諾克薩斯人也不是什麽野蠻人。
　　“事情已經發生了，如果妳想了解這方面的事，可以在戰爭結束後去問其他人。”
　　蓋倫簡略地解釋了壹句，迅速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至於現在，跟我來，好嗎？這裏不安全。”
　　蓋倫並非是在危言聳聽，而是真的覺得這裏不安全——那些皮城佬不是瘋子，他們是貴族，也是追逐利益的商人。能讓壹群商人做出這種在自家城市內進行能量轟炸的事，他們肯定有所圖謀。
　　他皺著眉，心裏已經有了幾個猜測。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將這群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和他的小隊匯合……最好是能找到克羅諾斯教官，如果他在這兒，事情會簡單許多。
　　孩子們最終還是妥協了，尚且年幼的他們尚未脫去稚氣與天真，這種靈氣讓他們能夠感受到人的善意與惡意。這種天賦般的直覺唯有孩子們才擁有。
　　他們緊緊地跟在蓋倫身後，在完全變成廢墟的街道上緊張地行走著。走在後面的拉著前面的衣角，那個女孩帶頭。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蓋倫身後，身體緊張而不安地顫抖。
　　煙塵彌漫，蓋倫感到皮膚壹陣刺痛。他知道，這是魔力濃度過高的表現，很明顯。那巨大的爆炸是由魔力驅動的。
　　冕衛家的長子臉上露出壹抹厭惡——他並不討厭法師與他們的魔法，但對造成這慘狀的人可是很有意見。
　　行走了約莫十來分鐘後，他們終於找到了壹片空地，這裏的毀壞相對來說並不那麽嚴重。根據四散的磚塊和殘留的桌椅來判斷，這裏以前應該是個地下酒館。蓋倫爬上廢墟的上方朝著遠端仔細觀察，得出結論。
　　他們並不處於爆炸的正中央，之所以他和這些孩子還能活著，完全只是因為幸運——他們身處那爆炸的邊緣，只是受了點波及……
　　可是，邊緣都變成了這幅模樣，那中央會變成什麽模樣？
　　蓋倫不敢仔細想下去了，與此同時，那個女孩卻在下方緊張地小聲呼喚他起來：“有人來了！他們穿著奇怪的衣服！還帶著會發光的頭盔！”
　　寂靜之狼的士官猛地回過頭，右手已經搭上了掛在背後的巨劍。女孩沒有欺騙他，在他們來的路上，有壹群模樣古怪的人正朝著這裏行軍。
　　他們行動起來極為講究，互相掩護，面面俱到，步伐也緩慢而謹慎，顯然是久經訓練。蓋倫立刻得出結論——這是某個皮爾特沃夫家族的私兵。
　　皮爾特沃夫是有軍隊的，其內改造人居多。他們崇尚大面積的機械改造，這種改造也的確能為他們帶來強大的力量。
　　但他們絕對不會像這樣行動，軍隊的移動必定是快速而迅疾的，不可能采取這種像是探子壹樣的方式。在空地上這樣走路，弓弩手會教教他們什麽叫做殘忍。
　　而且，皮爾特沃夫的軍隊也並不會穿著這樣統壹的制服。
　　不對勁。
　　那些衣服都是由布料制成，沒什麽防禦能力，頭盔是全覆式的，密不透風。看上去很唬人，但質地顯然不是金屬。這群私兵穿著這樣的衣服來到爆炸後的廢墟……
　　蓋倫悚然而驚。
　　他想起了某些不好的東西，如果他的猜測屬實，那麽……
　　這群皮城的貴族恐怕需要壹些特別的刑罰了。
　　“躲起來！”他朝著下方的孩子們小聲地喊道，自己則輕手輕腳地從廢墟上翻越而下。憑借著在戰場淬煉出的直覺，他立刻找到了壹個適合伏擊的地方。
　　——但是，情況總是趕不上變化的。
　　伴隨著壹聲怒吼，壹個黑影從天而降，死亡即刻降臨到了那群私兵當中。壹種特殊的轟鳴猛地響了起來，蓋倫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他從躲藏的地方疾沖而出，手中巨劍朝著壹名私兵當頭砍下。
　　血液飛濺，戰鬥卻已經結束了。他不過才剛剛殺死兩名私兵，那黑影卻已經將所有敵人卻都屠戮殆盡了。
　　壹個低沈的，被改變過後的聲音在屍體當中響起。
　　“蓋倫·冕衛……我記得妳。”
　　蓋倫低下他的頭，向面前的人獻上了由衷的敬意：“我的榮幸，克羅諾斯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