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六百二十三章 傳喚

　　倫敦，地下，曾經先導會所沈睡的地方，壹片死寂。
　　只有勝過往昔的森嚴守衛，還有，來自彩虹橋的全天候鎖定和瞄準。
　　在先導會絕大部分成員的意識溶解在了白銀之海中之後，剩余的意識已經被遷往了其他的地方，這裏空置了才短短兩天，就被改裝成了全境規格最高的牢房。
　　迎接住客的到來。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除非槐詩願意，否則任何囚籠都無法將他封鎖其中。他已經和整個現境同在，並且他早已經證明了這壹點。
　　因此，就連關押都變得走起了流程來了。
　　流於表面。
　　我給妳畫個圈子，妳在裏面，給我個面子，不要走出來。
　　妳好我好大家好。
　　對於統轄局和對於槐詩而言，這都是最好的結果。倘若有壹方違約，那麽整個現境都會付出代價。
　　這才是真正的，看不見的牢籠。
　　而現在，在看得見的牢籠之內，壹張剛剛擺好的桌子後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艾晴問：“姓名？”
　　“槐詩。”
　　“性別？”
　　“男。”
　　“年齡？”
　　“二十壹……”
　　槐詩靠在椅子上，輕嘆：“但算來算去，心理年齡已經很誇張了啊，總有七老八十了，最近也感覺開始力不從心，時不待我。”
　　“……”
　　艾晴冷漠的瞥著他愁苦的摸樣，不為所動，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
　　“對於妳進入天國之後，所發生的壹切，妳有什麽想說的麽？”她的筆尖落在了槐詩所供述的記錄裏，天國強行整合了現境壹切權限的那壹部分裏。
　　“這，我不道啊。”
　　槐詩無辜的眨眼：“可能是上壹次關機沒徹底，殘留的哪個進程吧。妳要信我呀，艾總，我總不可能閑著沒事兒想要掌控現境玩吧？”
　　“或許如此呢？”
　　艾晴冷漠的繼續問道：“那麽，妳怎麽解釋後面三天裏天國所發生的變化？”
　　“天國以我的意誌在進行測算，是我啟動了天國，以理想國的名義，令天國為現境而運轉。”
　　槐詩直白的回答：“我可肩負全部責任，壹切所造成的損失我都將進行賠償，我不會逃避也不會花言巧語。
　　但我要說，這是想要讓理想國得出這壹份方案所需要的必然代價。”
　　他停頓了壹下，肅然的神情裏浮現出壹絲微笑：
　　“方案妳看過了嗎？”
　　“……”
　　艾晴沒有回答，沈默了許久，疲憊嘆息：“還真是搞出好大壹攤事情啊，槐詩。”
　　“給大家帶來不便，實在不好意思。”
　　槐詩遺憾聳肩：“雖然土下座不行，我還可以先鞠個躬。”
　　“行，那妳鞠吧。”
　　艾晴點頭，從善如流，反而令槐詩尬住了，感受到她冰冷的視線，如此熟悉：“如果真出了什麽問題的話，鞠躬是不會有用的，槐詩。
　　在局勢最緊張的時候，有超過六架要素兵器瞄準了天國，隨時準備在最惡劣的狀況發生之前，將天國擊落。
　　妳在所有人已經緊繃的神經上狠狠的跺了不止壹腳。再壹次的讓所有人感受到了，壹個失控的太壹和失控的理想國有多麽可怕！”
　　她質問道：“這就是妳想做的？”
　　“大概只能說，附帶的那麽壹部分後遺癥吧。”
　　槐詩無可奈何的聳肩，“我很遺憾，但不後悔。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統轄局和存續院不會允許我啟動天國完成我的命題和實證。
　　所以，我不得不如此。”
　　艾晴沈默，許久，就好像再壹次的放棄去徒勞的矯正他的行事作風了壹樣，只是自嘲壹笑，搖頭。
　　“看上去倒是和之前不同了。”
　　她輕聲感慨：“應該是有所收獲。”
　　“是啊，收獲非常。”
　　槐詩坦然的回答：“大概是清楚自己究竟是從哪裏來，要去往哪裏吧。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就多了壹些決心和勇氣。”
　　“妳的勇氣從來都多到過頭，決心也壹樣。”艾晴頭也不擡的整理著筆錄：“我只希望妳的收獲能讓妳正常壹些。”
　　槐詩沒有再說什麽，像是沈默。
　　直到她擡起頭來，看到槐詩的眼睛。
　　那樣的眼神已經和曾經有所不同。
　　有所變化。
　　和回憶之中的那個總是著低著頭的孩子，沈默的少年不再想象，但卻又延續著同樣的執著，如此的奇妙。
　　令她不自覺的，有些恍惚。
　　遲滯了壹瞬。
　　可很快，便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收回了視線。
　　“怎麽了？”槐詩看過來。
　　“不，沒什麽。”艾晴想了壹下之後說：“挺好的。”
　　有那麽壹瞬間，她似乎還想多說什麽，可終究，歸於了平靜，壹如既往的肅然。
　　就這樣，作為統轄局的成員，不曾忽略壹切程序和必要的步驟，完成了最後的記錄。
　　“那麽，就到這裏吧。”
　　她轉過了文件夾，推過去：“看壹看，沒問題的話，在下面簽字吧。”
　　槐詩看也不看的拔出了她的簽字筆，在下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呢？老爺們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麽要求？”
　　“有的有，有的沒有，有的靠譜，有的就不太貼合實際。”
　　艾晴想了壹下之後，直白的總結道：“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希望妳站在此地，不要走動，等橘子樹自己長出來吧？”
　　什麽都別做，什麽都別亂來了。
　　決策室的部分成員在短期內已經無法接受第二次心臟和腦血管手術了。
　　不論是為了現境還是為了自己的血壓，還是請槐長老收了神通吧。
　　“除此之外呢？”槐詩追問：“沒有其他的？比方說……”
　　他想了壹下，試探性的問：“餐標？”
　　“……”
　　艾晴沈默，看著他，沒有回答。
　　直到現在，那種不切實際的恍惚感才如同露水壹樣消散，她再度確定：這狗東西真沒變過壹點。
　　還是那麽狗。
　　純的。
　　“妳在做什麽美夢？給我乖乖的坐牢吧！”
　　很遺憾，這樣的話，沒有能說出口，來自耳機中的緊急通訊令她陷入了沈默，壓抑著自己的不快，傾聽著另壹頭的話語。
　　到最後，閉上眼睛，接受現實。
　　“妳想要多少？”
　　她在‘豬隊友’的千叮萬囑中，無可奈何的低下了頭。
　　只要能讓槐詩安安靜靜的待在這裏，統轄局的那幫老幫菜什麽都肯做。別說要他們點外賣，讓他們閉著眼睛去簽竣工驗收協議都沒問題。
　　槐詩，眼睛壹亮。
　　躍躍欲試。
　　可每當他擡頭看著她，還有她冷漠的眼神，好幾次張開了口，又在那無聲的威逼之下無奈退讓，許久，遺憾聳肩：
　　“可以點外賣嗎？”
　　吃喝管夠。
　　這便是太壹閣下坐大牢的唯壹需求。
　　至於為什麽要點雙人份，這種細枝末節除了艾晴之外，已經沒人在乎了……
　　可令人痛心的是，壹直到最後，槐詩都沒能吃得上自己點的外賣。
　　艾晴的報告上傳五分鐘之後，他被保釋了。
　　擱置所有的審訊、審核和審判環節，跳過了所有的規章制度，以天文會的名義對理想國書記官下達特赦指令。
　　——全境會議·緊急傳喚！
　　由槐詩親手丟下去的那個炸彈，終於自混亂的會場深海之中引爆了，將所有的預定計劃和考量盡數撕碎，推平，否定之後，引發前所未有的軒然大波。
　　驚喜突如其來，驚嚇也隨後而至。
　　以至於，太過誇張……
　　導致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不止是這壹屆會議開始之後，歷數各帶的全境會議，所有人，都未曾如此的錯亂。
　　難以置信。
　　理想國的這幫家夥，不對，槐詩這個家夥，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因為他所遞交上來的那壹份方案，全境會議的所有參與者都壹致同意，召開壹場對天國譜系，不，對理想國的計劃而舉行的專項會議。
　　不論是認可還是否決，亦或者擱置，在這之前，所有人都必須對這壹份方案表示出足夠的尊重。
　　而這必然需要整個方案的策劃、完成和提供者槐詩來進行闡述和解說。
　　當槐詩的手腕上帶著象征性的定位器，走入會場時，壹片死寂中，甚至再沒有人回應他的笑容了。
　　玄鳥、提圖斯、羽蛇、教宗乃至象神，自統轄局再到存續院的代表，現境諸多主權和龐大勢力的代理人。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肅然端坐，壹絲不茍。
　　只是看著他。
　　等待著會議的開始。
　　在這之前，槐詩已經通過文書檔案和記錄，了解了自己缺席的這壹段時間，全境會議之上所產生的變化。
　　諸多方案之中，首先是諸多過於激進的方案被否決，包括且不限於大規模基因肉體改造，靈魂改造，亦或者是更多飲鴆止渴的適應方法。
　　緊接著，在主流的方案內，最先被否決的，是原本美洲譜系所提出的漂流計劃。
　　在計劃中，現境將分割成諸多超巨型邊境，節省損耗的同時，化整為零，避免壹夕之間全軍覆沒的苦果。
　　眾多方案裏，它率先得到了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否決票。
　　它本身太過於冒險和激進。
　　雖然確實是目前最好，見效最快也最為省心省力節省功夫的最優選，但本質上，依舊沒有未來。
　　現境必須完整，並且，壹定要完整不可。
　　這是所有人達成的共識。
　　這並非不能舍棄那些無法維持自身的國家，只要能夠存續，壹切代價都值得。也並非出於正義或者同理心，因為正義和憐憫從來難以挽回大局，必須為最基本的存活和延續做出退讓。
　　而否決漂流計劃的出發點，恰恰是從最為功利的角度！
　　現境決不可分散。
　　天文會也決不可分解。
　　如今現境的所有壹切，正因為在天文會的護持之下，由所有的力量聚合而成就。正因為整合了所有的力量，才能在避免凝固和避免太過加深歪曲值的前提之下，延續到了如今。
　　而壹旦分裂成諸多龐大的巨型邊境，就代表著分裂時刻的到來。而在深度潮汐發生時候，壹旦分散主要的力量，就代表著終結。
　　壹時茍安之後，所能通向的便是無聲湮滅。
　　緊接著，是東夏率先做出了退讓，調整了重鑄計劃，和羅馬的整改計劃完成了結合。在雙方的洽談和角力中，還有諸多的問題未曾解決，但已經成為如今呼聲最高的方案之壹。
　　如同東夏所堅持的那樣，現境將延續創世計劃，再度抽取深淵的精髓，重鑄整個世界。在過程中，對現境進行針對性的重塑，最大化的避免了損耗和浪費。
　　羅馬已經提出了諸多新世界的模型，包括再度調整現境的結構，從球體變成更古老的天圓地方，以諸多現境威權代替神明的存在化為支柱。亦或者是整個現境維持球體，向內發展，將三柱包裹在其中。
　　像是空心的地球壹樣，環繞太陽，永恒光明。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壹方案是用以爭取天國譜系的支持的。而且只要天國譜系願意加入，那麽就算不采用這壹方案，在新的世界裏依舊能夠占據最為有利的位置。
　　除此之外，細節還有更多，已經無法在簡述之中壹壹列舉。
　　即便是槐詩，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最為穩妥，可實施性也最高，也更能為所有人接受的最佳方案。
　　而現在……
　　他要去推翻它了。
　　摒除所有的幹擾，否定其他所有的方案。
　　掌控所有。
　　讓這個世界，如自己所願的壹樣，走向自己所劃定的那個未來！
　　“實話說，有點緊張啊。”
　　就在後臺，登場之前，他最後壹次擡起手，扶了壹下領帶，望向了身旁：“我看起來怎麽樣？”
　　自飄忽的幻影之中，彤姬的輪廓顯現，端詳著他的樣子，頷首，微微壹笑：“就像是槐詩壹樣。”
　　不是現境之太壹，不是深淵之烈日。
　　只是槐詩，僅此而已。
　　他微微壹笑，最後頷首。
　　就這樣，掀開了帷幕，踏入了肅然的會場。
　　“大家久等了。”
　　天國的書記官展開了雙手，向著眼前的會場和沈默的世界。展示著自己所帶來的，那個全新未來！
　　關於，如何去徹底的……毀滅壹切！
　　以及，如何拯救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