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五百七十章 沖擊

　　深淵的最深處，充斥天地的龐大禦座之上，俯瞰壹切的巨人微微擡起了眼眸。
　　嘴角微不可覺的勾起了壹絲弧度。
　　好像在笑。
　　但卻難以分辨那樣的神采究竟是愉快還是譏誚。
　　禦座之下，宛如塵埃壹般渺小的蒼老祭祀擡起了頭，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些微的變化：“大君為何發笑？”
　　“因為有不錯的光亮，我很喜歡。”
　　大君說：“雖然尚且微弱，但假以時日，未嘗不可賜予覲見之幸。
　　可惜……”
　　他說：“現在太早，也太過渺小。”
　　“那便留給未來就是了，總有機會的。”
　　主祭撫摸著懷中的銅鼓，遍布裂口的手指在鼓面之上掠過，仔細又輕柔的拂去了上面的灰塵。
　　大君垂眸，忽然問：“如此難得的場面，不打算壹展身手麽？”
　　主祭的動作停滯，仰頭：
　　“大君想聽麽？”
　　“來點聲音吧。”
　　大君說：“太安靜了。”
　　主祭笑了起來：“那麽，且容我鬥膽，起鼓為大君助興。”
　　在禦座之下，佝僂的主祭緩緩的挺直了彎曲的脊梁，似是沈吟壹般，思索片刻之後，擡起了手掌，拍在了懷中的銅鼓之上。
　　啪！
　　宛如有泡影破滅的聲音從每個人的耳邊響起，如此清脆，沙啞的輕嘆聲自無數嘈雜的亂響之中浮現。
　　輕而易舉的，壓過了壹切雜音。
　　只是，輕描淡寫的……壹個音節！
　　天獄堡壘之上，槐詩驟然色變。
　　感受到了，轉瞬間充斥了整個地獄的什麽東西……有什麽看不見的龐然大物，將壹切都籠罩在了自己的軀殼之中。
　　而那鼓聲，不過是自虛無中復蘇時的第壹聲心跳。
　　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某種同類的氣息。
　　就像是災厄樂師，可是那恐怖的造詣，卻早已經從這常識的限制之中超脫而出，無法以如此的稱呼去局限它的存在。
　　再然後，當沙啞的哼唱聲響起時，遠方便好像吹來了過去的風，吹破了壹切僥幸和期冀，籠罩壹切。
　　天穹仿佛也在那古老的音節之下為之皺褶，視線被無形的漩渦所扭曲。有什麽本不存在的東西，自頌唱之中，緩緩顯現。
　　壹切，都被籠罩在陰影之中。
　　那是，將整個地獄都覆蓋在內的……
　　“巨人之影！？”
　　槐詩失聲。
　　昏黃的光芒從虛空中不知名的地方落下，照亮壹切。令慘烈的廝殺和妳死我活的鬥爭都染上了壹層璀璨的金邊。
　　海市蜃樓突如其來的降臨，不應存在於此處的延綿群山拔地而起，坐落於不論如何都難以觸及的地平線之上。傾盆的暴雨從天穹之上降下，落入了平滑如鏡的湖泊，蕩起了點點漣漪。
　　大地仿佛無限制的延伸，壹座座龐大的城池自浮光掠影中升起，占據了天穹和大地之間的渺小距離。
　　在屬於巨人的古老歌聲裏，壹切都變得如此龐大。
　　以至於，自身好像變得……無比渺小。
　　漸漸高亢的鼓聲漸漸充斥了幻影。
　　呼喚。
　　向著遙遠的過去。
　　向著那些遠去的巨人們……
　　於是，便有龐大的陰影，自虛空中走出，近在咫尺，巨大的眼瞳湊近了，凝視著眼前的天獄堡壘。
　　龐大的鋼鐵城池在他的面前，不過是手中的圓盤。
　　精致又脆弱。
　　那壹張仿佛占據了整個天穹的面孔令所有人瞬間毛骨悚然，可緊接著，那面孔又如同幻影壹般，穿過了眼前的荷魯斯，繼續，走向了遠方。
　　只不過漫不經心的從漫長的旅途中向著此處投來了壹瞥。
　　他們之間相隔著太過遙遠的夢，從來不曾存在於同壹個世界之上。
　　只是幻影。
　　夢中所落下的壹縷浮光。
　　此刻，龐大的戰場之上，壹個又壹個從夢中跋涉而來的古老幻影緩緩的浮現，俯瞰著眼前的壹切，又昂首邁步的，走向了遙遠之夢的盡頭。
　　巨人之夢，自古老的歌謠中，於此顯現！
　　結晶、冰霜、暗潮、風、裂隙、月、長明……
　　在這太過漫長的深淵時光中，壹個又壹個走進長眠之夢，逐漸消散在地獄之中的巨人們，從無盡的長夢中回眸，傾聽著主祭的頌唱，向著這紛爭的塵世投來匆匆壹瞥。
　　只是瞬間。
　　可即便是如此，也足以令大秘儀的虹光為止動蕩，撕裂，出現了大片的中空。
　　壹座座結晶之山拔地而起，大地凍結為雪原，狂風呼嘯著掠過了大地，虛無之月流淌著琥珀之酒，自天穹之上運轉又消散。
　　宛若血肉和筋骨，內臟和靈魂，令單調的鼓聲化為了驚天動地的鳴奏。
　　巨人的時代，再度到來！
　　大地之上，不知多少巨人之裔已經淚流滿面，狂熱的呼喊著，追隨著那些遠去的身影，領受著這壹份來自血脈之初的古老賜福。
　　侏儒王們的身軀之中，災厄的氣息如同潮水那樣噴薄。他們沐浴著巨人們的遺澤，如魚得水壹般的行進在這夢境之中，隨著鼓聲高歌！
　　中樞的屏幕上，大片刺目的猩紅在迅速的擴散，上萬個威脅目標的系數在瘋狂的暴漲。
　　可創造主們已經無暇他顧，此刻，壹切籠罩在戰場之上的框架和秘儀都出現了未曾預料過的遲滯反應。
　　就像是，在漸漸崩塌壹樣。
　　毫無道理，毫無預兆。
　　只有深度在不斷的變化，瀑布壹般的跳水。
　　就連透鏡所俯瞰到的戰場，竟然都開始迅速的模糊，像是隔著層層波瀾壹般，漸漸的看不清晰。
　　古老的巨人之夢侵蝕著這壹片世界，要將壹切都拖入到夢境之中去，化為虛無……
　　“搞什麽？！”
　　中樞之內，負責記錄數據的創造主已經快要氣到暴斃，怒吼：“就算是深淵，也不要太過分！這他媽連物理定律都不講了算怎麽回事兒？”
　　即便是再怎麽惱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對於深淵而言，再怎麽離譜的狀況也不奇怪。
　　想要敵人完全按照妳的步調來走才是真的離譜。
　　當務之急已經不是無能狂怒了，而是如何處理此刻迅速惡化的狀況才對。
　　而就在短暫到甚至不足壹秒鐘之後，架空會議室裏就已經在漫長的加速時光中完成了觀測，並且做出了抉擇，下達了命令。
　　伴隨著統轄局的權限準許，來自現境之外，那環繞著整個世界的龐大彩虹橋構架，便再度運轉。
　　壹道道耀眼的虹光，再度，從天而降。
　　隨著海量的源質焚燒，來自彩虹橋的傳送之光已經楔入了地獄之中，將大秘儀的框架‘焊死’在了這壹片戰場之上。
　　就像是，壹根根釘子壹樣，那些從天而降的光之巨柱刺破了巨人之夢，將現實中的壹切，強行的固定在了現實之中。
　　不容許壹切沒入虛無。
　　再度，穩定狀況。
　　可緊接著，好像有戲謔的笑聲響起。
　　來自離宮之中。
　　嘲弄著那被彩虹橋釘在了地獄之上的夢境。
　　無窮擴散的血海之上，掀起了此起彼伏的波瀾。
　　沸騰的猩紅之上，化生卿撐著拐杖，慢悠悠的向前。在他的手中，壹顆又壹顆的骸骨之種灑下，落入血水之中，便消失不見。
　　緊接著，從大地縫隙中無窮井噴而出的血泉，竟然逆著彩虹橋的耀眼光流，攀附而上！
　　壹條條粗壯的根須在地殼的崩裂聲裏蜿蜒著生長，升起，糾纏在彩虹橋的光芒之上，彼此延伸，籠罩天穹。
　　頃刻之間，那些無窮盡的厚大葉片自萌芽中展開，便在順著波光粼粼的血色生長成了壹片片看不見盡頭的樹海。
　　可那樹海卻是倒懸著的，好像根植在天穹之上壹般，數之不盡的種子從樹枝上那些妖艷的繁花之中灑落，落在大地之上，迅速的生長，壹直到同天穹之上的巨樹銜接。
　　粘稠的血水如同暴雨那樣，從大地之上升起，逆著重力，升上天穹，沒入了無窮的樹海之內。
　　那些根須，糾纏在大秘儀的虹光之上，寸寸收縮，令天地之間回蕩著壹片琉璃碎裂的高亢聲音。
　　強行的，將大秘儀、彩虹橋，乃至巨人之夢，在戰場之上胡亂的纏繞在了壹處。
　　不容許任何壹方從容舒展和運轉。
　　興高采烈的投入了這壹場紛爭之中，卻毫不解決任何的事情，而是將戰況變成了變成了三方之間混亂的拔河和角力。
　　地獄之王最為鐘愛的龐大園林，豢養著諸多地獄中所搜羅而來的巨獸和怪物的亡國禦囿，降臨在了戰場之上！
　　自天獄堡壘上，壹切詳細的戰況都看不分明。
　　槐詩能看到的，只有壹片片被深淵之潮所淹沒的陣地，那些在血色的洪流和災雲籠罩之下漸漸熄滅的鐵光。
　　還有，在亡國的血色洪流裏不斷起伏的，太陽船！
　　原罪軍團……
　　就在戰場的最前線，修整壹新的龐大戰船在轟鳴著，放聲吶喊，穿過了余波的阻攔，碾碎了那些嘶吼的巨獸。
　　自巨炮的轟鳴裏，撞入了前方的軍團之中，激起壹片猩紅的波瀾。
　　而在後面，還有更多的鐵流湧動。
　　那些裝甲和戰車，鋼鐵的巨鳥和龐大的戰爭武器，如同礁石壹樣，佇立在狂潮的正前方。
　　當潮水來時，他們挺立在陣線之上，宛若礁石，當潮水無可奈何的退去時，鋼鐵的輝光依舊閃亮，映照著地獄的模樣。
　　哪怕沒有從天而降的救助，直面著深淵的兵鋒，可磐石依舊屹立。當每壹塊渺小的石磚堆砌在壹起時，就變成了看不到盡頭的墻。
　　那才是真正的奇跡。
　　那樣的景象，令槐詩下意識伸出的手，停滯在了原地。
　　只是，自嘲壹笑。
　　就好像，察覺到了槐詩的目光。
　　在太陽船的前方，寒霜風暴之中的女武神擡起了頭。
　　眺望著天獄堡壘的陰影，沾染著些許血色的面孔之上，便浮現出了燦爛的笑容。
　　就這樣，凝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軌跡。
　　只是輕輕的揮手。
　　贈予了最後的祝福。
　　那壹瞬間，遠方吹來了幹涸的風。
　　風暴帶著粗糙的沙礫和隱約的銅鈴聲……
　　無盡黃沙自風中飛舞，飛騰在天地之間，熾熱的陽光自風沙之中灑下，無情的暴曬著每壹寸角落，絕無溫柔與和煦，殘忍的燒炙著大地和鮮血。
　　埋葬所有。
　　無窮盡的沙漠自阿赫的腳下延伸，而在她的手中，那壹柄重生的聖碑之槍，卻向著天空，迅速的升起。
　　再度回歸，原本的姿態。
　　無窮黃沙便是從它之上所解離的碎屑，吹進所有的狂風乃是它回旋時掀起的亂流，而堪比烈日壹般的恐怖烈光，便是明月所映照的烈日本質！
　　此刻，上抵天穹的恐怖龍卷風無止境的吐露著熾熱的烈光，潑灑滅亡，這壹份昔日埃及無數居民們所畏懼和敬拜的毀滅天災，便是它真正的模樣！
　　如是，拔地而起，掃去了眼前巨人之夢中灑下的扭曲，升上天穹，撕裂了亡國禦囿所編制而成的羅網。
　　在兩者之間，強行，撐開了壹道足以通行的龐大裂隙。
　　“通報全艦，作戰計劃第壹階段完成！”
　　在那巨人之夢和亡國禦囿的間隙前方，高懸在天地之間的天獄堡壘裏，響起了大宗師米哈伊爾的通報聲：
　　“全引擎機組預熱完成，第三階段蓄力開始！”
　　就好像，生怕有人聽不見壹般，調整到最大音量的喇叭轟鳴著，吶喊：“請所有成員，做好抗沖擊準備！
　　重復，請所有成員……”
　　伴隨著大宗師的話語，壹道道耀眼的源質湍流從現境降下，沒入了天獄堡壘的龐大輪廓，就好像落入了無底洞壹樣。
　　完全沒有任何的反應。
　　只有來自引擎組的激烈震蕩，愈演愈烈，覆蓋了整個荷魯斯號，令槐詩的表情漸漸變化，浮現出不妙的預感。
　　“餵，等等，妳們想幹什麽？”
　　沒有人回答。
　　只有在米哈伊爾歇斯底裏的興奮大笑中，緩緩開啟的甲板，以及，黑暗裏升起的喚龍笛。
　　炮身早已經在恐怖的熱量之下燒至通紅，纏繞著壹道道槐詩分外不安的光芒。
　　瞄準了正前方……
　　那恐怖的能量反應，令深淵也為之變化，壹道道隱約的屏障自秘儀之中升起，抵禦著近在咫尺的炮擊。
　　這時候，槐詩卻已經顧不上其他了，悲傷之索甩出，將所有人鎖在了甲板之上，層層纏繞，生怕有壹絲的疏忽。
　　“就算是防止沖擊，這也太過頭了吧？”
　　持斧羅摩忍不住搖頭失笑：“妳還是不夠了解這種大型的戰爭兵器啊，槐詩，放心，只是小震蕩而已。”
　　只有槐詩的神情復雜：“或許我不了解大型戰爭武器……但妳壹定不了解天國譜系。”
　　那壹瞬間，喚龍笛，發射！
　　聽不見巨響，也看不見擴散的波瀾，那如柱壹般的耀眼光芒將整個世界照耀成壹片蒼白，可是，卻未曾落入地獄。
　　而是，沒入了無窮冥河波瀾所交織而成的漩渦。
　　灌註，灌註，再灌註。
　　壹直到沸騰的冥河也迎來了極限。
　　卡啪，壹聲脆響。
　　混亂的深度徹底坍塌，向內，形成了壹道道漆黑之環，宛如黑洞壹般的恐怖引力自其中迸射，就像是從冥府之中所伸出的巨手，拖曳著壹切觸手可及的東西，扯進其中！
　　包括，首當其沖的……天獄堡壘！
　　在這天體災害級壹般的引力拉扯之下，天穹和大地也為之歪曲，就連光線也無法逃出那壹道道漆黑圓環的吸引。
　　而重重框架防禦內的天獄堡壘，已經在這誇張到離譜的引力拉扯之下……筆直的彈射而出！
　　難以想象，這質量龐大到足以同城市比擬的龐大巨構，竟然能夠在如此短暫的距離裏，加速到理論的極限。
　　每穿過壹道漆黑的深度之環，天獄堡壘的速度就加快壹份，九重黑洞之環穿越過後，崩裂框架之下的天獄堡壘早已經輕描淡寫的淩駕於音速之上，留下壹串串破空的白瀾，擴散。
　　而龐大的城池，仿佛鉆頭壹樣，激烈的回旋著。
　　將自身變成了最恐怖的武器，撞碎了壹重重的屏障，貫入了深淵領域的深處。
　　第二階段，開始！
　　然後，就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