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四十九章 答案

　　漆黑的鋼鐵被染成猩紅。
　　血肉的蠕動聲裏傳來了清亮悅耳的摩擦錚鳴，仿佛有數之不盡的鐵片震顫，回蕩在天闕之陣中。
　　收攏環繞在身上的鐵翼如同灰黑色的長袍，數之不盡的鋼羽之下，修長的雙臂緩緩擡起，彎曲的利爪壹根根的從指掌間彈出。
　　自靈魂裏滲出的怨憎在那壹雙雙漆黑的目鏡之後燃燒！
　　仿佛降臨的噩夢那樣。
　　它們漫步在血肉之中，隨意的撕扯著所有阻攔在面前的血肉構成。當利爪撕裂血肉，刺眼的猩紅就從幹癟的屍骸中抽出，絲絲縷縷的纏繞在鐵翼和鋼羽之間的，點綴著宛如寶石的猩紅。
　　鋼鐵的鴉人們穿行在天闕之陣中，肆意的收割著觸手可及的壹切生命，摧枯拉朽，在這壹場盛宴之中放量饕餮。
　　在國殤之冠的加持之下，來自槐詩的聖痕毫不保留的饋贈在自我的大群之中，雲中君和大司命的奇跡流轉，毫無規律的在那壹道道消瘦佝僂的身影之上浮現又消散。
　　劇烈的碰撞和廝殺裏，即便是鋼鐵也會扭曲破碎，可當裂縫出現的瞬間，便會有血色從其中滲出，形成了增殖的鐵晶，補全那壹具具鋼鐵之軀的輪廓。
　　現在，當它們贊唱著頌歌，開始殺戮，便再無曾經的祥和與遲鈍，遵循著本能的饑渴和嗅覺，疾馳掠食。
　　壹個個的，將周圍撲上來的畸變種撕裂。
　　當鋼鐵之翼驟然展開時，矢量噴口壹般的結構中就飛射出了熾熱的光焰，推動著鐵鴉仿佛導彈壹樣，升上了天空，再緊接著，合身而降！
　　即便是循環被打斷也毫無關系。
　　它們自身，便是天闕和歸墟的延伸！
　　“忘記告訴妳，我好像還能召喚來著……還記得它們嗎？”
　　自金屬和血肉之間碰撞所掀起的風暴中，無以計數的碎肉和鐵片飛迸，彈射，在蠕動的血肉大地上留下了壹道道醜陋的傷口。
　　斧戟破空，強行蕩開了格擋的劍刃，中宮直入，伴隨著槐詩的話語：“它們很喜歡妳家的裝飾……實話說，妳那張椅子的質量不錯。”
　　他誠摯的提醒：“就是品位不太行。”
　　崩！
　　“雕蟲小技！”
　　銹蝕黑劍在怒吼中斬落，那在統治者身旁隨侍漫長時光的詛咒之鐵和源質武裝碰撞的瞬間，就在長戟的前端留下了深邃的裂口。
　　可緊接著，長戟便在他眼前消散。
　　只有槐詩的身影從天而降，宛如飛鳥那樣。展開的雙翼投下了覆蓋面孔的陰影，那是凝結的鐵光，化為了交錯的斧刃和鐵錘。
　　劈下！
　　“自取滅亡！”
　　魔山冷漠的凝視著這或許值得贊賞的機變招數，雙眸之中滿是火焰壹樣燃燒的血絲，手中的黑劍和骨劍驟然碰撞在壹起，蠕動的血肉和白骨覆蓋在劍刃之上，緊接著，迸發詭異的光芒。
　　下壹瞬間，槐詩就看到壹線碧光撲面而來。
　　它自夜空中掠過，瞬間跨越了百裏，緩緩消散，所過之處，壹切都在瞬間焚燒成灰燼。
　　可就在那之前，槐詩手中原本砸下的源質武裝，就在恐怖熱量的催發之下，率先爆裂！
　　當源質武裝被槐詩以極其粗暴的方式熔煉為了金屬炸彈之後，根本無法穩定存留，自完成的瞬間，就自內部迸發的轟鳴中迎來毀滅。
　　同時針對靈魂和肉體的雙重沖擊，苦痛和憤怒所交織而成的源質風暴！
　　暴戾的摧殘之下，風暴的沖刷中，魔山大公渾身的皮膚在彈指間便被徹底撕裂，露出下方野蠻生長的肌理和筋肉，乃至異化的骨骼，鐵砂撞擊在上面，便留下了壹道道礙眼的刮痕！
　　而槐詩，早已經憑借著爆炸的沖擊，再度飛出。
　　咫尺之差，躲過了足以將自己徹底點燃的碧火，可在落地的時候，卻發現，左臂之上還是留下了壹個貫穿的裂口。
　　焦痕之中，碧火燃燒擴散，瞬間，就將左臂連帶著肩膀焚燒成灰。
　　“這壹招不錯，可惜，沒用。”
　　槐詩晃了晃空空蕩蕩的肩膀，鋼鐵的骨骼和無數鐵絲絞合成的肌理從缺口之中重鑄，形成了和原本壹模壹樣的形狀。
　　漆黑的陰影如血壹樣在異化的肢體中流淌，帶來了全新的律動。
　　“看，輕輕松松。”
　　他擡起手，向魔山展示著自己的新胳膊，五指靈活彈動：“像不像魔術？”
　　“不錯的恢復能力，對蟲豸而言或許還算誇張。”
　　魔山漠然回應，枯骨踏步時，破碎的血肉迅速重組，依附在不滅的骨骼之上，剝落的皮膚重生，血肉蠕動，再度化為衣袍。
　　他挑起下巴，嗤笑：
　　“但別以……”
　　轟！
　　迸發的巨響之中，他面色驟變，猛然回頭，骨劍劈落。
　　就在他身後的虛空之中，鐵蹄踐踏，宛如燃燒的巨牛那樣的龐大生物從空氣中浮現，鋒銳的尖角低垂，早已經對準了魔山的後心。
　　仿佛隕石那樣，撞！
　　劇烈的碰撞突如其來，骨劍斬裂尖角，楔入了憤怒化身的顱骨之中，可魔山自己卻被那恐怖的爆發力推動，不由自主的向後滑出。
　　“不好意思，忘記提醒妳了，小心身後。”
　　槐詩無奈的聳肩，“哎呀，還有頭頂。”
　　苦痛化身所形成的龍狼咧嘴，在墜落的風暴中吐出熾熱的鐵風暴，風暴被黑劍所斬斷，連帶著消散的化身投影壹起。
　　魔山咆哮，可緊接著，身體便不由自主的，向前飛了出去。
　　因為潮聲之中，巨鯨嘶鳴，展開了無邊水光和雷電構成的雙翼，撕裂了血肉化的大地，飛躍而出。龐大的身軀和質量毫不保留的在重力的加持之下，碾壓在魔山的身體之上。
　　正中！
　　“……以及，右邊。”
　　直到現在，風中才傳來了槐詩的聲音，姍姍來遲，但又如此的嘲諷，以及……接近！
　　就仿佛，就在耳邊。
　　魔山的眼瞳擴散，雙眸在臉上遊曳，竟然轉移到身後，然後，便看到了站在那裏等待許久的槐詩，還有他手中高舉而起的鐵錘。
　　憤怒，全填裝！
　　——超限狀態·天崩！
　　鐵臂在這壹瞬間徹底燒紅，仿佛瀕臨融化那樣，在那樣足以將靈魂也點燃的恐怖溫度之下！
　　無視了骨劍和黑劍的穿刺和劈斬。
　　苦痛之錘噴湧烈焰，自這純粹之力的揮灑之下，猛然砸落！
　　緊接著，憤怒自猙獰狼首之中爆發，淒紅的眼光吞沒了壹切，爆炸的焰光撕裂了血肉之環，升上了天空，在昏沈的夜色中留下了壹道觸目驚心的光焰。
　　魔山的半身徹底塌陷了下去。
　　投過那些蒸發的血肉，能夠看到變形扭曲的骨骼。
　　簡直，觸目驚心！
　　“我早說過了，我是個召喚，但妳好像並沒有聽。”
　　而在舞動的烈火之中，同樣燃燒著的槐詩壹步步的走出。
　　踏著焦黑的大地，向前。
　　伸手，隨意的從近乎腰斬的傷口中拔出了魔山的骨劍，拋在了旁邊。
　　同樣的重創出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比魔山的要更加的慘烈，簡直已經支離破碎，只剩下了半截顱骨和壹只手臂還算完整。
　　可很快，破碎的骸骨在陰影源質的匯聚之下，竟然再度重鑄。
　　數之不盡的巨大蝗蟲在血水中炸裂，源質順著歸墟，流入了這壹具迅速恢復的身體之中去。毒和詛咒的結晶泛起墨綠的光芒，而從其中生長出了花朵壹般繽紛的色彩，到最後，凝結為純粹的鋼鐵。
　　“熱身環節結束啦，魔山先生。”
　　現在，破碎的槐詩拖曳著利刃再度向前，向著自己的敵人，在那壹張再度活化的面孔之上，浮現出惡意所形成的獰笑：
　　“準備好為妳得到的禮物買單了麽？”
　　……
　　此刻，南方前線陣地之上，壹片尷尬的沈默。
　　鏖戰歸來的剝皮之主沈默的凝視著天闕之陣的變化，許久，回頭，看向修特洛爾：“妳……叫我回來幹什麽？”
　　“呃……”
　　修特洛爾也不確定起來：“支援？”
　　“支援誰？支援他？”剝皮之主幾乎快要被氣笑了：“妳看他那麽輕松快樂的樣子，應該他支援我才對吧！”
　　誰特麽十萬火急的趕回來，準備支援時，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都會開始懷疑人生。
　　這他媽的就不是壹般的離譜！
　　況且，他哪裏還能看不出來，現在槐詩那壹副理想國嫡傳的瘋逼樣子，完全就已經徹底上頭了！
　　可就好像俄聯譜系看到至福樂土的軍團壹樣……
　　但凡是天國譜系的人，看到黃金黎明，都會變成瘋狗，更何況是這個以瘋狂而出名的災厄之劍呢？
　　誰擋路他弄死誰，誰礙事兒也壹樣。
　　況且……
　　即便是槐詩如今在魔山的攻擊之下不斷破碎和重生，仿佛難以支撐，可他依舊有壹種邪門的感覺……
　　誰弄死誰，或許真的還不壹定？
　　而血海倒影之鏡的前面，生長卿，已經快要氣得跳腳。
　　尤其是還有宣導卿在旁邊仿佛很感興趣壹般的進行著記錄和觀看，更令他對這蹩腳的表現無法忍耐，惱怒催促：“砍啊，砍啊傻逼，打他的臉！打！嘖，又慢了，廢物東西！
　　把他往左邊逼啊，調動第六附屬指節，合圍，合圍啊！”
　　那喋喋不休的命令和指揮，簡直比槐詩的話語還要更加的煩人！
　　魔山大公的臉色已經憋成了鐵青，可偏偏不能出言反對，只能呆板的強迫自己執行那些命令，調動腳下自己所組成的毀滅級統治巨獸，不斷的擠壓槐詩的活動空間，千萬條節肢捏著骨和血之劍瘋狂的劈斬！
　　但比起生長卿的命令和怒喝，他更加無法理解的，是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現象。
　　就在那將槐詩第不知道多少次淹沒的畸變種之海裏，再度的，亮起了鐵的輝光。悲憫之槍破空投來，衰敗之花在血肉中生長。
　　槐詩向前，貫穿了前方的陣列，再壹次的，來到了他的面前！
　　可為什麽他還沒有死？
　　第不知道多少次，魔山震怒揮手，回旋的銹蝕黑劍斬入了槐詩的胸膛，帶著他倒飛而出，將他釘在了骨骼之上。
　　可再壹次，垂死的升華者又壹次恢復了完全。
　　將劍刃拔下，隨意的拋在了壹旁。
　　向著魔山再度發起進攻。
　　沒有任何的弱化和遲鈍。
　　反而好像……
　　——越來越強！？
　　稍不註意，就會踏入他的陷阱和攻擊之中，來去無蹤的源質巨獸，各種變化不定的詭異武裝，還有隱藏在天闕之陣中，不斷的向著此處開炮的鸚鵡螺號。
　　如芒在背的寒意越來越明顯。
　　可只是壹瞬間的恍惚，那壹張令人憎惡的面孔就又壹次浮現在眼前。
　　“怎麽了？沒吃飯麽？還是說，走神了？”
　　美德之劍的輝光爆發，留下焚燒的痕跡，那壹雙漆黑的眼睛裏倒映著他的面孔，俯瞰，滿是好奇：
　　“妳在害怕麽，魔山？”
　　風暴迸發，魔山的劍刃劈斬，斬落的槐詩的手臂，可另壹只手中的怨憎浮現，橫掃：“可妳在害怕什麽？失敗？”
　　“妳害怕敗在我這樣的對手手中？”
　　在那壹剎那的短暫停頓裏，槐詩的動作也為之壹滯，楞住了，好像比自己的敵人更不可置信壹般，離奇大笑：
　　“——妳該不會覺得，自己會輸吧？”
　　就在嘲弄的大笑聲裏，魔山的表情抽搐著，徹底的，扭曲，五官胡亂的在面孔之上遊曳著，仿佛發狂壹樣，高亢嘶鳴，破裂的胸膛之中壹條條手臂猛然刺出，抓向了槐詩的身軀，在狂怒之中，要將他徹底碎屍萬段！
　　“夠了！”
　　生長卿的咆哮在統治者的靈魂中響起：“別再丟人現眼了，魔山！使用毀滅中樞，植入地獄，將這個該死的家夥徹底碾碎！”
　　在這壹瞬，不容違背的律令從靈魂中下達。可區別於往日宛如奴隸壹般的恥辱遵從，魔山此刻卻只感覺——甘之如飴！
　　“遵命……”
　　五官移位的扭曲面孔上，竟然扯起了壹個環繞腦袋大半圈的癲狂笑容。
　　啪！
　　好像有什麽細碎的東西破裂了，打破了對於那巨大肉塊的最後束縛。在這瘋狂的生長和獵食之中，從大地和戰場上獵取到足夠養分的毀滅中樞聚合體，轟然收縮。
　　層層疊疊的血肉纏繞之中，千萬條根系壹般的神經觸須從其中噴出，如同瀑布壹樣，刺入大地，擴散，紮根。
　　將自己植入了這壹片戰場之中，緊接著，壹道道詭異的血肉化從戰場之上擴散，巖石化為了骸骨、沙土和泥漿裏浮現爛肉，被染紅的河水徹底的變成了粘稠的血漿。
　　腐敗惡臭的狂風擴散裏，便下起了內臟和肢體的暴雨。
　　而那壹份原本孕育在最深處的力量，則開始飛速的膨脹、膨脹、再膨脹，直到最後井噴而出，籠罩著周邊的領域，令深度暴跌。
　　10、20、30、40、50……
　　伴隨著深度的變化，那紮根在大地中的聚合體好像也在不斷的變化，時而如畸變巨樹，時而如骸骨之山，時而變成了壹條條觸須編制而成的詭異高塔……
　　到最後，在這壹片戰場之上，徹底的生根發芽，抵達了完全的成熟期狀態！
　　而魔山，再無法維持原本的模樣。
　　到現在，他也根本不在乎如今的姿態多麽醜陋。
　　隨著舊的形骸破滅，筋肉虬結的畸形巨人便從血肉聚合體中再度的生長而出。鮮血淋漓的面孔之上，壹只只眼睛迅速的睜開，迸射幽光，將源質巨獸瞬間貫穿。
　　再然後，無視距離壹般的從槐詩身後生長而出。
　　握緊了巨拳。
　　在關節之中，壹道道銹蝕黑劍的鋒刃穿刺而出，向著槐詩，搗出！
　　勢如破竹的，將他的胸膛撕裂。
　　掏出壹個貫穿性的大洞！
　　當槐詩不顧重創，閃現在他的身後時，魔山的背後卻猛然睜開了兩只眼睛和嶄新的口鼻，獰笑著，壹條條手臂從地上生長而出，握緊了槐詩的四肢。
　　再然後，五指收縮。
　　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骨骼扭曲的聲音不絕於耳，鋼鐵為之哀鳴。
　　當遠方的鸚鵡螺再度開火的時候，魔山頭也不回，便有壹道血肉之墻拔地而起，層層隔絕了殲滅之光。
　　最後，在他的手裏，幾乎快要四分五裂的槐詩像個破布娃娃壹樣，被扯起來，砸在地上，又有鋒銳的骸骨之樹瞬間從地上拔地而起，貫穿了他的身軀。
　　將他，再度撐起！
　　仿佛處刑壹般。
　　壹根根血管已經植入了槐詩的身體之中，纏繞了他的靈魂，貪婪的吮吸著所有的源質。
　　“感覺如何，蟲子？”
　　魔山拽起升華者的頭發，癲狂的怪笑，“妳的把戲呢，妳的魔術呢，槐詩？！告訴我，現在，哪個東西能夠救得了妳！”
　　槐詩張口，劇烈的嗆咳，嘔出了畸變的內臟。
　　可在那壹張仿佛金屬鑄就的破碎面孔上，卻依舊殘存著戲謔的笑容。
　　那壹雙漆黑的眼瞳凝視魔山，便有含糊的笑聲從肺腑中響起，如此尖銳，又如此憐憫：“當然是……妳沒有的東西啊……”
　　其中包括且不限於：愛，希望，自由，正義，以及——
　　槐詩喘息著，告訴他最後的答案：
　　“——朋友。”
　　那壹瞬間，在槐詩身後的夜空中，天闕之陣，轟然碎裂，壹道道龐大的縫隙從鋼鐵之上綻開，然後，從裂口之後，海量的光焰井噴而出！
　　熔爐的歡歌和伏爾甘的大笑聲回蕩在天地之間。
　　仿佛有巨獸從胎中孕育，破殼而出。
　　無窮烈焰之中，壹只龐大到仿佛要掌控天地的鐵石之手猛然從裂縫之後刺出，五指展開，掀起滾滾颶風和雷火，擡起到最高處，然後，向著他們，猛然砸落！
　　友情之手，從天而降！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