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三百三十六章 監督

　　轉瞬間，萌芽的荊棘就迅速的擴展，開始自發的修補牡鹿的創口，開出壹朵朵猩紅的花。斷裂的長角之上，鋒銳的鐵晶在迅速的增殖著，金色的荊棘纏繞其上，宛如莊嚴的冠冕壹樣。
　　到最後，兩者徹底融為壹體。
　　槐詩長出了壹口氣，擦掉了額頭的汗水。
　　盾牌中所孕育出的靈質雛形沒有崩潰，石生金棘也沒有失控。
　　最危險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大功告成。
　　然後，就被憤怒的牡鹿猛然頂在了肚子上。
　　經受過那樣的痛苦之後，終於恢復壹點力氣的牡鹿可並不領情，踉蹌的起身，本能的想要向自己的主人靠攏。
　　警惕的橫隔在主人和這個怪人中間。
　　哪怕自身依舊虛弱。
　　卻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主人已經激動的手足無措。
　　槐詩倒是不在乎這小小的警惕和誤會。
　　被頂壹下而已。
　　現在只要別被導彈正面炸壹發，他都沒什麽大問題。
　　只是蹲下身來，仔細的端詳和檢查著。
　　不顧牡鹿的反抗和掙紮。
　　“它的靈太過於脆弱了，無法經受更多的改變和修補，我只能通過其他的辦法補全這壹分損失。”
　　槐詩屈起手指，敲了敲鹿角，傾聽著清脆的金屬回聲：“活化之後的黃金棘會和它形成共生。這種鑄造產物並沒有自我的意識，只有本能，但源質充沛，在融合之後，能夠讓虛弱的靈再度強健起來。
　　現在看來，它的意識比我想象的要堅韌很多……”
　　牡鹿憤怒的擡頭，張口，想要咬它的手指頭。
　　當槐詩擡起眼睛，猛然瞪向了沃爾科夫的時候，猛然嘶鳴了壹聲，作勢欲撞。
　　“真高傲啊，對主人之外的生物都缺乏耐心。不過非常的敏銳，能夠察覺到我的敵意。”
　　槐詩擡起雙手，頂住了撞來的雙角。
　　握緊。
　　微微壹抖。
　　牡鹿的幻影瞬間消散，源質收縮，在槐詩的手中化為了壹面沈重的圓盾。
　　只不過，和之前已經不同。
　　原本巨大的裂隙被兩側延伸而出的荊棘裝紋飾所覆蓋，仿佛在盾牌之中生長穿插著的荊棘帶著鋒銳的黃金倒刺。
　　無數修補的裂痕依舊存留在上面，隱隱浮現出鹿首的高傲輪廓，以及壹雙宛如血色點綴的兇猛眼瞳。
　　“看來恢復的不錯。”
　　槐詩喜笑顏開。
　　本質上來說，不過是剛剛形成的靈而已。
　　在漫長的戰爭中被歷代的主人傾註了源質和信賴，不斷的受到聖靈的賜福，到最後，自頑鐵之中誕生出了嶄新的精魂。
　　這壹份強韌且毫無動搖的執著便是它所能夠成型的根本。
　　它的強大並非來自於源質的多寡，而是主人的信念。每壹代所傾註其中的信賴和堅定都會讓它變得更強，繼續傳承下去的話，大概幾代之後，就能夠成為不遜色於任何防具的聖物吧？
　　現在，只是故事的開始呢。
　　槐詩將它浸潤進了活化金屬之內，任由荊棘汲取金屬，修補自身細小的缺陷。
　　大概的觀察了壹下之後，收回了視線。
　　“還需要大概幾個小時就能穩定下來了，請放心，不會有任何的後患。”
　　槐詩向著激動的沃爾科夫說道：“在等待期間，您可以嘗試壹下太陽船的午餐，我推薦8號窗。
　　壹位重傷退役的騎士在那裏擔任主廚，羅宋湯和燴牛肉的味道很正宗。”
　　說著，他手中的便簽已經再度寫滿了。
　　煉金術的公式和流程，都是沃爾科夫看不懂的東西。
　　“這是需要註意的地方，您交給騎士團的工匠就好。”槐詩將便簽交給他：“這樣後續進行養護的時候，就不必再跑這麽遠過來了。”
　　回應他的，是壹個無比激動的擁抱。
　　沈穩騎士的面色已經激動的漲紅，看著奇跡，手足無措。
　　“感激不盡，槐詩閣下。”
　　秉持著授賜騎士的教條，沃爾科夫克制著激動的心情，鄭重致謝：“這對我意義重大，我不能平白接受如此深重的饋贈，也不能讓帕威爾主教的教導蒙羞。
　　請問，我該如何回報妳？”
　　“……”
　　槐詩沈默片刻，仿佛沈思壹般，很快，便開口說道：“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沃爾科夫肅然的頷首：
　　“請講。”
　　他已經做好回報這壹份珍貴情誼的準備。
　　“我記得聖心騎士團有保持新晉者浴血洗禮的傳統，所以每次參與戰爭，都有俘虜壹些大群的習慣？”
　　“沒錯。”
　　沃爾科夫頷首。
　　浴血洗禮是新晉者從學徒真正成為授賜騎士的關鍵儀式——不披甲的狀況下，持劍同壹只地獄生物發起對決。
　　在贏得勝利之後，牧師會以血為他施洗，認可他有和其他的騎士們壹同作戰的榮耀和資格。
　　正因如此，聖心騎士團往往會在戰爭的末尾，盡量俘虜和活捉壹些地獄生物和大群之主，並維持著它們的生命，以備將來。
　　“有沒有強壹點的？”槐詩問。
　　“請稍等——”
　　沃爾科夫直接當著槐詩的面，掏出通訊器，撥通了軍團第壹導師的電話，經過確認之後，擡頭說道：“騎士團的懲戒之籠中，還封存著兩只冠戴者，如果您需要的話，可以立刻送過來。”
　　“感激不盡。”
　　槐詩微笑著點頭，伸手。
　　沃爾科夫緊握著，用力晃了兩下：“我才是。”
　　只是兩只冠戴者而已，對於其他的騎士團來說，這甚至連戰利品都算不上。在他看來，槐詩只是對聖心騎士團並無所求，所以隨便找了個臺階，避免了自己難堪。
　　不論如何，他都承了這壹份情，並不急著壹定要當場兌現這壹份回報。
　　察覺到休息區裏再度到來的客人，沃爾科夫並沒有耽擱太久，提出了告辭：“那麽，在下等會兒再過來，不耽擱您的休息時間了。”
　　“叫我槐詩就好。”
　　槐詩最後握手，兩人相視壹笑。
　　目送著沃爾科夫離去之後，槐詩回到了那壹張椅子上，終於坐下，長出了壹口氣。
　　休息壹下。
　　“累了嗎？”
　　羅嫻的臉頰浮現。
　　從後面彎腰來，看著他的臉，忽然提議：“要不要幫妳揉揉肩？”
　　“……可以嗎？”
　　槐詩有些遲疑。
　　“當然，以前的時候，我經常幫父親做拉伸運動和肌肉按摩的，他可喜歡了。”
　　等等，是羅老級的揉肩麽？
　　槐詩面色微變，張口欲言，然後就聽見清脆的壹聲嘎嘣，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體，張口吐出了肺腑中的氣息。
　　緊接著，再壹聲嘎嘣，胳膊被捋直了。
　　從指尖到肩頭，肌肉在無形的漣漪之下跳躍，緊繃，然後又迅速松弛。
　　再壹次嘎嘣壹下之後，槐詩整個人都癱在椅子上了。
　　深吸了壹口氣。
　　感覺，如此奇妙！
　　仿佛整個被拆碎了之後又重新拼起來了壹樣，運轉順暢又絲滑，疲乏和僵硬不再。
　　“怎麽樣，感覺如何？”
　　羅嫻探頭問。
　　“絕贊！”
　　槐詩擡起大拇指。
　　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煥然新生。
　　“這兩天也辛苦妳啦，嫻姐。”
　　太陽船現在已經在超負荷運轉了，所有人都忙得連軸轉。在這種狀況下，所有邊境遺物修理的預約和日程安排，都是羅嫻自告奮勇來做的。
　　槐詩沒想到壹切的事情能夠安排到如此的井井有條。
　　從每天早上的紅茶到會客的日程再到短暫又珍貴的休息時間，好像壹切瑣事都已經被不著痕跡的處理掉了，好讓他全神貫註的投入到工作中去。
　　“只是做個日程表而已嘛。”
　　羅嫻撐著下巴，看著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椅子上看熱鬧吃薯片。和以前在果園當前臺的時候也沒什麽區別。”
　　“搞不好我還挺適合這種端茶倒水的簡單工作呢。”
　　她眨了壹下眼睛，變魔術壹樣，掏出了壹個盤子，晃了晃：“我剛剛烤了壹點新的餅幹，要不要試試？”
　　“好啊。”
　　槐詩撐起身體，拿起壹塊餅幹，丟進嘴裏。
　　嘎嘣嘎嘣嚼著吃。
　　聲音清脆。
　　“怎麽樣？”
　　羅嫻湊近了，盯著他，期待的等著評價。
　　“味道有點……淡了？唔，甜味是很過頭就是了，但酸味也很明顯。不過比之前好了不少，已經控制的很好了。”
　　槐詩點頭，不吝贊賞。
　　內心之中也為這壹份日益蛻變的味道而驚奇。
　　受到深淵賜福的魔龍之血流淌在她的身體之中，早在胚胎孕育之中，升華和凝固的沖突就已經體現在了她的靈魂裏。
　　自這未曾有過的疊加態之中，構成了羅嫻靈魂的基礎。單獨哪壹部分都不是她，好的壞的，克制的，失控的，所有的壹切重合在壹處，才是她完全的自我。
　　兩種截然不同的觀測視角疊加，宛如比常人多感知壹倍以上的色彩，多聽壹倍以上的聲音，多出壹倍以上的感受。
　　甚至不止壹倍，也不止如此。
　　因此，帶來了那些不可思議的才能。
　　種種極意不過是這壹份本質對外的展現，而無數廚魔夢寐以求的‘心意’，在她而言，不過是理所當然的本能，像是呼吸壹樣。
　　相反，克制這壹份本能，才真正需要全神貫註的認真和努力。
　　此刻品嘗著那壹份漸漸回歸正常的香濃味道，槐詩驚嘆於她的成長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酸酸的。
　　這是克制的成功，還是對自己的心意終於有所消退了呢？
　　在為她的成果感到開心的同時，槐詩發現，自己竟然也有壹些悵然若失？
　　“可別想的太好哦，槐詩。”
　　輕柔的聲音傳來。
　　那壹張洋溢著柔和笑意的臉頰湊近了，看著他，端詳表情的變化，輕輕的擡起手，為他抹去了粘在嘴角的碎屑。
　　然後，放進自己的口中。
　　品味著那壹分殘存的甘甜和香味。
　　“說不定是，已經快要不滿足於這樣的程度了呢。”
　　羅嫻抿了壹下嘴唇，仿佛克制著舔舐沖動的野獸壹樣，微笑著，湊到他的耳邊，輕聲提醒：“要打起精神，負起監管者的責任來呀。”
　　她看著槐詩的眼睛，告訴他：
　　“——要看著我。”
　　槐詩呆滯了壹瞬，很快，鄭重點頭：
　　“嗯，我會的。”
　　於是，她的笑意越發的明朗和愉快。
　　在短暫的寂靜裏，她似乎好像還想要說什麽，不過，卻並沒有開口，好像察覺到什麽那樣，揉了揉槐詩的頭發之後，便起身離去。
　　正好同上來的林中小屋擦肩而過。
　　匆匆而來的林中小屋沒註意到自己好像打斷了什麽劇情，只是感覺到後背忽然有些發冷。但這點錯覺很快被他拋到了腦後。
　　不敢浪費時間，直接推門報告：
　　“老師，我聽見爐子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