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群星號

　　他楞在原地，瞇起眼睛看過去。
　　瞬息間，壹陣恍惚，然後迅速失血。
　　虛無之鏡在瘋狂地抽取他的血氣，瞬間竟然抽幹了十幾個常人的生命力！
　　槐詩下意識地扶住了墻壁，穩住身體。
　　再然後，他就看到了——從虛無之鏡的映照之中，窺破了那壹層所有肉眼和靈知都難以打破的深淵帷幕。
　　不應該說是看，而是好像直覺壹樣的感受。
　　以死亡預感的細小而微妙的反應作為驅動，虛無之鏡從槐詩的感知、肉眼、雙耳、潛意識乃至靈覺和猜測之中迅速地擷取信息，分析偵測著這壹片黑暗的本質，並在瞬息間，揭露出了黑暗之後的那個模糊輪廓。
　　只是壹個感覺。
　　就好像看到瘋狂的海淵之中無數躥升而起的噩夢氣泡，在黑暗裏閃耀著癲狂的光芒，每壹個氣泡中都回蕩著永無止境的悲鳴和慘叫。
　　可緊接著，隨著駭人的扭動，那些氣泡緩緩旋轉，浮現出琥珀、翡翠、銅綠和鉆石壹般的質感，化作了壹顆又壹顆尊貴而猙獰眼眸。
　　黑暗便是承載著眼眸的肢體，潮汐的咆哮就是祂的吐息……
　　此時此刻，仿佛察覺到壹個爬蟲的註視，黑暗之中的高貴者垂下了傲慢的眼眸，匆匆壹瞥，又毫無興趣地收回了視線。
　　只剩下槐詩癱軟在了椅子上，劇烈地喘息著，汗流浹背。
　　直到半個小時之後才反映了過來，感覺到肺腑中的幹渴。
　　“趕快，喝點水。”
　　灰衣人撐著他的腦袋，把他的下巴扳開，將半罐快樂水倒進去，槐詩好像智障壹樣地本能吞咽。
　　許久才回復了正常。
　　尾指抽搐。
　　那和綠日的首領不同，那是人類本能對於異類的忌憚和恐懼，還有來自死亡預感的撕裂劇痛。
　　更令他不可思議的是，哪怕壹開始只是靈光壹現的猜測，可那個猜測卻仿佛活了壹樣，在他的意識中生根發芽，自行生長，竟然演化出了那個令人癲狂的輪廓。
　　幸虧祂對自己沒興趣，如果祂覺得’哎呀小玩意兒還挺可愛，讓我多看兩眼’，槐詩現在肯定早已經涼透了。
　　當祂收回視線之後，槐詩腦中對祂的印象卻迅速地淡化，消失。
　　那壹縷靈感也隨之離去了。
　　哪怕是命運之書上對剛剛槐詩所目睹的景象也語焉不詳，沒有任何真切的記載。
　　“不用想了，形骸對祂而言毫無意義。”
　　烏鴉無奈地搖頭：“壹旦達到【統治者】這種級別的大群之主，已經將自身的存在和地獄融為了壹體，成為了遊蕩在已知深度之下的活地獄。
　　這樣的存在，放在1700年之前，已經可以稱之為貨真價實的’魔鬼之王’了。”
　　說著說著，她就幸災樂禍了起來。
　　“恭喜妳，獲得了壹則來自考古隊血淚教訓——不要仗著自己耳聰目明就胡亂看。尤其是身上有虛無之鏡這種東西的時候。這是五階之後才有能力去應對的範圍了，現在的妳，還太年輕了。”
　　“……”
　　槐詩的表情抽搐著，勉強擠出壹個笑容：“是啊，我也覺得我在承受著我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英俊和美貌……”
　　“嗯？還能說爛話，那證明沒事兒了。”
　　烏鴉搖了搖頭：“如果妳還有擡頭的力氣的話，現在可以往窗戶外面看壹看了。”
　　她說：“我們的目的地要到了。”
　　目的地？
　　隨著她的話語，如今的深海PTSD患者槐詩鼓起勇氣，擡頭看向窗外，卻發現那壹片蠕動的黑暗已經消散。
　　伴隨著所有乘客們歡呼的聲音，車廂破海而出，來到了壹片漆黑的海域，倒懸在天空之上。
　　只有壹盞懸掛在車廂上的孤燈緩緩地閃爍著。
　　它依舊在向前疾馳，哪怕前方空無壹物。
　　直到槐詩聽見轟鳴的聲音。
　　那是又壹道破海而出的巨響，伴隨著海浪，壹節看上去華貴而古老的車廂從海洋中穿出，隔著數百米，能夠望到裏面精致的裝飾、溫暖的燈光，甚至還有舞曲的聲音……
　　丟！
　　為什麽別人的車廂那麽好，自己坐的就裹了壹層鐵皮？
　　不等槐詩反應，接二連三的巨響破海而出。
　　壹截又壹截的車廂從四面八方浮現，穿破了深海的阻撓，浮現在此刻空空蕩蕩的海面之上。
　　或是古老、或是新穎，或是破碎、或是完整。
　　甚至創造的時代、風格和顏色都完全不同。
　　數百？數千？數萬？
　　只是轉瞬之間的變化，槐詩已經數不清這壹片海域之上車廂的數量了——那是足以令壹切鐵道死宅們感動到痛哭流涕的恐怖規模。
　　無數半透明的鐵軌在此交錯，精妙地合並，拼合，乃至到最後，壹節節車廂彼此銜接，迸發出潮聲壹般地轟鳴。
　　四面八方，有金屬不斷地碰撞著，發出悅耳的蜂鳴。
　　或是拼接，或是並行，再緊接著……槐詩便看到了，他們車廂的頂棚猛然開啟，向著兩側展開，精妙地和兩側並行的列車拼合在了壹處。
　　形成了堅實的地面。
　　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從槐詩心頭泛起，他能夠感覺到，此時此刻，近乎無窮盡的金屬自湧動的源質之海中誕生。
　　而在他視線的盡頭，壹座龐大如山巒的陰影隨著車廂的拼湊，在漸漸的成型。
　　那好像是……壹座城市？
　　沒錯，整個城市都仿佛奔行在鐵軌之上那樣！
　　就在正前方。
　　尖銳的汽笛聲迸發，彼此呼應。
　　伴隨著巨響，槐詩所在的車廂在鐵軌上驟然壹個粗暴地漂移，撞入了壹處預留的缺口中，嚴絲合縫地彌合在壹處。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隨著車廂地升起和落下，壹座龐大的車站在城市的邊緣迅速成型，將槐詩他們這些旅客籠罩在內。
　　先是廊柱，然後是墻壁，最後是頂穹。
　　再然後，華麗的裝飾憑空浮現，鮮紅的地毯自盡頭鋪至，而數百座精致的水晶吊燈頂穹之上垂落，灑下了柔和的燈光。
　　此處已經形成了壹整個龐大的交通樞紐，壹座由列車本身拼湊而成的車站，不，壹座由列車所組成的城市，如今還依舊在軌道上向前轟然運行……
　　“這是……什麽？”
　　他目瞪口呆地環顧著這壹切，難以置信。
　　“這便就是旅行的開端啊，少年。”
　　在少年的箭頭，烏鴉輕聲笑了起來：“每年壹度環繞亞洲邊境之間巡行的特殊旅行列車，只存在四天三夜的海市蜃樓，由昔日妙手所打造的匣中世界……這便是壹道道孤獨的’星辰’所形成的星海！”
　　“雖然並沒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但我姑且還是同妳講壹句吧。”
　　烏鴉擡起翅膀，愉快地指向前方：
　　“——歡迎來到移動邊境·【群星號】！”
　　到現在，他們終於上車了。
　　槐詩壹屁股坐在馬紮上，呆滯地環顧著四周。
　　難以接受。
　　妳告訴我，這是火車？
　　……
　　“歡迎各位來到群星號，希望您能夠在接下來的四天中享受這壹次的美妙旅行——第三車站已經接入完畢，請旅客有序入場，稍後會有工作人員為您提供引導，還請遵守公共秩序，請勿……”
　　在頭頂的喇叭聲裏，柔和的女聲正在輪番使用各種語言進行播報。
　　而吃完了最後壹顆毛豆之後，心滿意足的灰衣人臉上已經泛起了壹絲絲血色，長出了壹口氣：“真是滿足啊……”
　　鄭重其事地將食盒蓋好，雙手遞還給了槐詩：“絕妙的廚藝，如果可能的話，真想要拜會壹下那位先生。”
　　拎起公文包，他起身，向著槐詩和烏鴉頷首大別：“感謝旅途中兩位的招待，衷心地希望我們不要再會——”
　　他停頓了壹下，匆匆低頭看了眼口袋裏的記事簿，又迅速合上，湊過來，壓低了聲音跟槐詩說：“不要和’良宵會’有什麽瓜葛和牽扯，最好明天就下車——還有，下個月千萬不要去灰岸。”
　　“啊？為什麽？”
　　槐詩壹頭霧水，還來不及說什麽，灰衣人就拎著自己的公文包，消失在了人群中。
　　直到幾秒鐘之後，他才反應過來。
　　等等，大腿好哥哥怎麽拋下自己壹個人就走了？
　　走得太快，簡直讓槐詩追之莫及！
　　等槐詩沖入人群之中，已經再也看不到那個疲憊的背影了。
　　可他心中卻沒有什麽懊悔和不甘，反而有壹絲送別老朋友的惆悵。
　　“……早知道就多請他吃點東西了。”
　　槐詩嘆息壹聲，摸了摸自己的腰包，裏面還有房叔做得不少東西呢，讓他帶著幾包走也行啊。
　　倍感遺憾。
　　“那個加班狂竟然透露了自己的工作給妳……看來妳們相處的很不錯嘛！”
　　烏鴉輕聲感慨著，好像自言自語，輕聲笑起來：“不過，竟然是良宵會？嘿，真是出乎預料，那個小婊子這幾年又準備開始搞事情了麽？還是說，背後還有其他人的什麽影子？
　　槐詩回頭瞪了壹眼這個從來不靠譜的家夥。
　　哪怕是百般抗拒，最終也還是被這個家夥連蒙帶騙的糊弄到了這裏來。
　　道高壹尺，鴉高壹丈。
　　沒辦法。
　　他已經快要認命了。
　　“那麽接下來怎麽辦？”
　　槐詩無奈嘆氣：“主線任務到這裏就斷了啊，難道要讓我自己去發現線索？”
　　“別著急，時間還長著呢，先逛逛唄。”
　　烏鴉搖頭：“妳只是來旅個遊，順帶搜集自己進階的材料而已，幹嘛壹副準備出生入死的樣子？”
　　妳以為這都是誰害的啊！
　　槐詩翻了個白眼，正打算反唇相譏，便聽見身後錯愕的聲音。
　　“槐……詩？”
　　他回過頭，看到背後從豪華車廂中走出來的旅人們。
　　在其中，有似曾相識的少年探出頭，看過來，不可置信：“妳怎麽在這裏？”
　　那是……那個是誰來著？
　　槐詩楞了壹下，竟然第壹時間沒想起來。
　　“啊！好巧哦。”槐詩尷尬地擠出笑容：“妳是……妳不是那個……那個……”
　　名字到嘴邊了，就是說不出來。
　　直到少年的表情漸漸抽搐，提醒他，“原照。”
　　“啊哦哦，原照！”
　　槐詩驚喜地拍手，應了上去，熱情地握住了他的雙手：“妳看這不是巧了麽這不是！這不是巧了麽這不是！”
　　正所謂，就算烏鴉給妳關上了門，也壹定還有她沒註意的窗——這可不是他最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在命運之書裏出場過的好兄弟麽！
　　完全無從作偽的喜悅和快樂從他的笑容中洋溢出來。
　　哪怕是準備發怒的原照也楞在原地。
　　轉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壹開始還以為這王八蛋把自己忘了，沒想到他看到自己竟然會這麽開心。
　　果然是自己誤會了吧？
　　完全沒發現槐詩究竟在高興啥。
　　——飯票可算有著落啦！
　　槐詩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