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好消息

　　雖然難以呼吸，但還要呼吸。
　　而且沒過多久，槐詩就把這事兒拋到腦後去了，好像壹只腦袋鉆進沙子裏逃避現實的傻狗。
　　虱子多了不愁，債多了不癢。
　　在自己有限的人生裏，槐詩明白了壹個道理：不論人類怎麽工於心計的去存錢，到了該氪該花的時候，總是要花的……妳不花，可能別人就幫妳花了，或者以後再也沒機會花。
　　不就是錢麽？
　　沒了再賺……
　　已經習慣了內心陣陣抽搐的劇痛，槐詩含淚端起茶杯，壹飲而盡。
　　然後楞在原地。
　　“感覺如何？”
　　事務長湊上來，充滿期待的看著他：“這次我用了新配方，效果應該不錯吧？”
　　“……這個感覺，好爽！”
　　槐詩難以置信的低頭，看著手裏的茶杯，感覺到壹陣美妙的茶香還繚繞在嘴邊。而飲入腹中的茶水則好像是升騰壹樣，帶來了連續不斷的奇妙反應，令他忍不住吐了壹口氣，壹掃胸臆間的煩悶，身心靜謐。
　　躁動的內心也迅速的平靜下來，感受到壹陣安詳。
　　“怎麽煮的？”他仔細的抿著杯子裏的茶湯，“我回去準備也搞壹點。”
　　事務長大笑了起來，壹副老懷大慰的樣子：“果然還是槐詩先生妳最懂得欣賞藝術了啊，這樣，稍後我把方法寫下來，雖然很多要依靠經驗來判斷，但妳多試試，總能達到我這樣優秀的程度的。”
　　“仔細講講。”槐詩眼睛壹亮，湊過來問。
　　就在兩個人交流著泡茶技巧和廚藝的時候，頭頂傳來了壹陣隱約的轟鳴。
　　此刻鐵晶座就懸浮在天空之上，可鐵晶座的甲板上卻浮現了壹個漆黑的陰影，漸漸向前延伸。
　　穹頂巨人死後所化的虛幻光源被遮蔽了。
　　有鋪天蓋日的飛空艇集群轟鳴著從更高的高度飛過。
　　事務長的話略微停止了壹下，仰頭，凝視著飛空艇集群轟然遠去的樣子，忍不住瞇起眼睛。
　　“不得不說，這壹副氣急敗壞的撤退姿態，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
　　說著，他舉起了茶杯，向著飛空艇旗艦之上的常青藤徽記道別，目送著失敗者們的離去。
　　槐詩努力仰起頭，看向上面。
　　隱約好像能夠看到在旗艦的最頂端，還有兩個隱約的影子俯瞰著他們，但看不清楚。但其中有壹個輪廓卻無比熟悉。
　　“壹路走好。”
　　他擡起手，用力的揮舞了壹下。
　　對方也擡起手了手。
　　在鐵晶座上的甲板上投下了壹個中指的影子，最後，比劃了壹個脖子。
　　——人渣，三天之內鯊了妳，皮都給妳扒了！
　　大概就是這樣的意思。
　　槐詩挑眉，聳了聳肩，目送著飛空艇的陰影漸漸遠去，收回視線。
　　繼續喝茶。
　　再度開始享受鹹魚人生。
　　“說起來，還有個好消息沒有來得及告訴妳。”事務長忽然說：“不過思來想去，還是讓當事人來親自道謝比較好。”
　　“當事人？”
　　槐詩疑惑的擡頭。
　　看到不遠處那個等待了許久的男人，便瞪大了眼睛，楞在原地。
　　“看吧，槐詩，妳並不是什麽都沒有做到。”事務長愉快的挑起眉頭，“在這個地獄裏，起碼是有壹個人因妳得到了拯救的……”
　　“康德拉？“槐詩難以置信，“妳、妳活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被天國的記錄所選中，但姑且算是活過來了吧？”
　　曾經名為‘康德拉’的事象精魂低下頭，撫胸道謝，“感謝您所做的壹切，槐詩先生。”
　　在他的手裏，有壹本厚重的書籍浮現。
　　——《悲慘世界》。
　　“是這樣嗎？”
　　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槐詩笑了起來。
　　“看來在地獄裏偶爾也是有好事兒的嘛！”
　　……
　　……
　　“交到朋友了嗎，麗茲？”
　　在更高的天空中，飛空艇氣囊之上的外甲板部分，輪椅上的老人回頭，端詳著身旁神情惱怒的少女。
　　麗茲回頭，神情嚴肅：“天底下難道會有人管這種關系叫做朋友麽，老師。”
　　米歇爾嘆息：“我倒是覺得多交交朋友對妳有好處，如果總是端著壹副大祭司的樣子，有時候也會感覺孤單的吧？”
　　“等我扒了他的皮獻給剝皮者，把內臟獻祭給庫庫爾坎，把心臟和頭顱獻給第壹太陽之後，我會考慮和他剩下的部分做朋友的。”
　　麗茲認真的回答：“除此之外，我不覺得能跟那個家夥有半點友好相處的可能，請您好好休息養傷，別胡思亂想了好麽？外面這麽冷，您該回去了。”
　　“吹吹風而已，又有什麽大礙呢？”
　　米歇爾無所謂的搖頭，低頭，看著手腕上宛如鐐銬壹樣的鋼鐵手環，就在手環的小型顯示屏上，還微微泛著橙色的光芒。
　　已經漸漸的從紅色的區域消退，可是卻也沒有能夠回歸安全的綠色區間。
　　這是靈魂汙染的證明。
　　凝固化的征兆。
　　自己的事情，他自己清楚。
　　就好像奇跡和災厄往往是表裏兩面壹樣。
　　作為煉金術師，米歇爾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
　　超越自己的極限，不顧後果的，去貿然催動神跡刻印，並且在地獄中運行這麽長的時間……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對可能產生的後果心知肚明。
　　所謂的升華和凝固，都是相對白銀之海而言的概念，用來對靈魂的狀態進行描述和界定的術語。
　　對應著物理學中對物質狀態的劃分——液態、氣態和固態。
　　倘若匯聚全人類的靈魂化作無盡海洋，撐起三大封鎖的白銀之海是液態的話，那麽脫離了白銀之海單獨行動的升華者就是氣態。不論再如何龐大，相比白銀之海，都渺小的像是壹縷水霧。
　　反之，被深淵的引力拉扯著墜落，沈入地獄的，便會成為固態。
　　就好像壹根狀態條上三個不同的區間。
　　只可惜，並不存在逆轉的可能性，它的變化往往是單向性的。
　　升華者壹旦從白銀之海脫離，那麽死後源質就無法再回歸白銀之海。而壹旦選擇了深淵，進行了凝固，那麽就再無法恢復原本輕盈的‘氣態’。
　　升華者的存在就好像是壹個阻隔層，阻隔在地獄所代表的固態和現境所代表的液態之間。
　　壹旦無法抗拒地獄的侵蝕，那麽靈魂將在聖痕的溶解中迎來地獄的同化，最後又再度凝固成型。
　　就好像將原本的東西砸碎之後，再重新拼湊起來壹樣，再非往日的模樣。
　　靈魂升華的代價，就是直面地獄。
　　擁抱奇跡的副作用，就是災厄也將如影隨形。
　　代表‘奇跡’的聖痕，和代表‘深淵’的災厄，兩者本身就是同出壹源，只不過表現方式截然不同。
　　升華者被賦予了奇跡，凝固者則就是災厄本身。
　　哪怕只是他們本身出現在現境之中，就會增加整個現境的歪曲度。就算是什麽都不做，他們本身也會加速現境的衰亡。
　　更不用說，為了追求歪曲度，他們又會做出多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這已經不在主觀意誌所能控制的範圍。
　　就好像聖痕會本能的追尋奇跡，追求實現自身的天命壹樣，凝固之後的災厄也會渴求著增長。
　　壹者為生長的擴散，壹者為死亡的吞食，這是本質的不同。
　　任何凝固者都會被現境視為癌細胞，被白銀之海當做敵人，更不用說天文會的追捕和鏟除，三大封鎖的壓制了……
　　而如今，米歇爾就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他竟然還活著，只是存留了壹些凝固的征兆和跡象，並沒有徹底的墜入深淵。
　　除了常青藤本身醫療技術硬的嚇人之外，就只能說運氣好的不可思議。
　　所有人都松了壹口氣，感謝神明的庇佑。
　　可唯獨米歇爾卻覺得，或許……還有壹個恥辱的可能。
　　——米哈伊爾那個王八蛋刻意留手了，甚至在間接地幹涉著他被侵蝕的程度，刻意的選擇了被動防守，並沒有給他去跨過那壹道致命界限的機會。
　　不容許他墮落成那壹副醜態……
　　只是想到這壹點的可能，米歇爾就忍不住恥辱的想要自裁。
　　那個家夥早就清楚，就算是自己活著也不會對他有任何感激，但依舊做出了選擇。這種高高在上的憐憫和和施舍，和凝固與死亡比起來，米歇爾真不知道究竟哪個才更加的讓自己痛苦了。
　　在高空的冷風中，輪椅上的老人長出了壹口氣，輕聲嘆息：“自閉癥和自大狂，究竟哪個更令人討厭呢，麗茲。”
　　麗茲想了想，搖頭：“不知道，感覺都很麻煩。”
　　“是啊，都很麻煩，當初就不應該和這樣的人扯上關系才對，最好讓他滾的遠遠的，永遠不要出現在眼前。”
　　米歇爾說著說著，看著遠方鐵晶座漸漸消失的輪廓，卻又忍不住壹陣自嘲。
　　忽然回憶起幾十年前的事情。
　　那是如今依舊那麽鮮明的回憶。
　　在午後昏黃的陽光下，他第壹次見到了老師身旁那個垂眸沈默的少年。
　　少年低著頭，嘴唇微微抿著，不敢擡頭去看別人的眼睛，黑色的頭發在夕陽之下泛著金色的光。
　　老師說，“他的名字叫做米哈伊爾，和妳的名字壹樣……”
　　當時自己微笑著伸手，向著少年表達善意的時候，可曾預料到現在的場景呢？
　　比起曾經有過壹段其樂融融的回憶，最後再反目成仇，還不如壹開始兩邊就看不順眼，不要多有來往會更好壹些吧？
　　他嘆息了壹聲，惆悵的閉上眼睛。
　　不自量力的最後反擊落下帷幕。
　　終究還是，失敗了。
　　“對不起，老師。”麗茲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如果那個時候我……”
　　“這和妳有什麽關系呢，麗茲。”
　　米歇爾擡頭，端詳著她愧疚的樣子：“老師的失敗，難道還需要學生承擔責任麽？未免也太不像話。
　　況且，面對那樣的敵人，那麽輝煌刺眼的英雄，誰又敢說有必勝的把握呢？”
　　麗茲沒有說話。
　　“擡起頭來吧，麗茲。”
　　米歇爾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不過是輸了壹場而已，不要放在心上……老師輸了壹場，怎麽連學生都變得垂頭喪氣起來了呢？”
　　他說：“我們回去吧，外面的風太大。”
　　麗茲頷首，推起了輪椅，向著開啟的大門走去。
　　在困倦之中，米歇爾聽見了身後少女的話語。
　　“老師沒有做完的事情，就請交給我吧。”
　　在寂靜裏，麗茲輕聲保證：“我會贏，壹直贏下去——壹直到讓所有人都知道，麗茲赫特莫克的老師是米歇爾為止。”
　　米歇爾楞住了，許久。
　　“好啊。”
　　他微笑著，認真頷首，“老師做不到的事情，就辛苦妳啦。”
　　這便是師徒之間的約定了。
　　……
　　“不必打攪他們了，剩下的事情我們處理吧。”
　　機艙之中，潘德龍看著監控中的場景，許久，收回了視線，擡頭望向眼前。
　　在壹重重透明隔離墻之後，來往的學者和煉金術師之前，那壹具被無數設備懸掛起來的殘骸——好像休眠倉壹樣的龐大造物。
　　那就是常青藤的唯壹的戰利品，永凍爐心最後的殘骸。
　　曾經鑄造者們所存留下的災厄之壹。
　　——永生機器！
　　“二等獎啊。”
　　蒼老的男人輕聲嘆息：“雖然沒有得到永凍爐心，但有了這個東西，‘太陽歷石’的工期起碼也能縮短上壹截了。”
　　伴隨著最後的封印註入，洪流壹樣的液態源質灌入了隔離倉之中，迅速質變凍結，將這珍貴的災厄樣本徹底封存。
　　永生機器保存完畢。
　　“我們走吧。”
　　潘德龍收回視線，轉身走向艦橋。
　　沒過多久，在轟鳴之中，龐大的風洞在地獄的盡頭開啟。
　　浩蕩的飛空艇集群就此離去，再不留戀。
　　……
　　……
　　“走了嗎？”
　　鐵晶座的艦橋，大宗師無所謂的揮手，切換了大屏幕的投影。於是龐大的設計圖從傳輸中浮現，幾乎占滿了整個艦橋。
　　可就算是如此龐大的尺度，依舊無法將其中的細節壹壹清晰展現，只能勉強的表現出其中的壹些輪廓。
　　“比預想之中的工程規模大太多了。”大宗師皺起眉頭：“只靠鐵晶座恐怕沒辦法順利完成。”
　　“當然不止是妳們，我已經使用喚龍笛傳遞了訊號，大概半個月之後，‘赤鹿’和‘灰鸛’會來報道。”
　　羅素說：“除了白鳩另有任務之外，在深淵裏的四個校區都會聽從妳的指揮。象牙之塔在地獄裏的所有力量都交托在妳手中了，米哈伊爾。”
　　“還是不夠。”大宗師搖頭。
　　“畢竟已經不是當年理想國還在，家大業大可以隨便揮霍的時期了，總要學會節儉才行。”羅素嘆息：“咱們條件有限，妳總要節儉……況且，壹整個機械化地獄，都是現成的，就擺在妳的眼前，這不是已經把最繁重的工作解決掉了麽？”
　　“妳以為煉金術是蓋房子麽？”
　　米哈伊爾怒目而視：“就算是完成了機械化改造的地獄，也不是隨便拿來就能用的！重鑄冥府巨人可沒有那麽簡單！難道妳就指望我做個瑕疵品出來麽？”
　　“如果我們退而求其次呢？”
　　羅素忽然問，“如果，我們不重建奧西裏斯呢？”
　　大宗師皺眉：“妳跟我玩改需求那壹套？要不要老子給妳重做幾版設計出來？”
　　“不，我的意思是，永恒之路的五階，難道不是有兩個麽？”
　　羅素說：“奧西裏斯已經不適合如今的時代了，米哈伊爾。
　　如今天國譜系所需要的不是毀滅壹切的戰爭兵器，而是壹個能夠修生養息的營地，壹個暫時的歸所，壹條退路，壹個足以代替‘無何有之鄉’的存在。”
　　伴隨著羅素的話語，懸浮在艦橋之中的設計圖陡然壹變。
　　原本撐天立地創造冥府的巨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威嚴而神聖的龐大輪廓，同樣是天國譜系·永恒之路的五階，同樣是人造神靈壹般的龐大奇跡……
　　寂靜裏，大宗師的眼眸漸漸亮起。
　　“——天獄堡壘·荷魯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