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小鎮
誅仙 by 蕭鼎
2018-7-18 14:39
張小凡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自稱“萬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但同時在內心深處,卻另有壹種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問道:“請先生指教。”
萬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壹眼,緩緩道:“這黑色短棒煞氣極重,黑光潤而內斂,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內,全身氣血必定為這煞氣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張小凡心中壹動,忍不住便道:“不錯,當初我遇到這東西時,遠遠的就感覺身子發沈,惡心欲吐,幾乎便要昏過去了。”
萬人往輕嘆壹聲,看著他道:“不錯,便是如此了,”說著似乎微皺眉頭,低嘆壹聲,“妳居然不死,當真奇怪。”
張小凡沒聽清楚他後面的話,追問道:“什麽?”
萬人往微微壹笑,卻不回答於他,只指著燒火棍道:“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兇煞之物,名為‘攝魂’,卻不是魔教之物,數千年來從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記載,張小兄福緣深厚,居然能得這兩件世間至寶。”
“攝魂!”張小凡臉色木然,低低地念了壹句。
“正是。”萬人往臉色恢復了平靜,道:“古書‘異寶十篇’中曾有記載:天有奇鐵,落於九幽,幽冥鬼火焚陰靈厲魄以煉之,千年方紅,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厲之氣,千年成攝魂之能。其實這等兇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沒想到張小兄……”
“鐺……”壹聲脆響,黑色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落下來,摔到地上,張小凡手足皆軟,只覺得胸悶無比,踉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這些年來壹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燒火棍,竟是說不出話來。
萬人往看著他驚駭神色,臉上卻突然掠過壹絲冷笑,道:“張小兄,妳怎麽了?”
張小凡用力甩頭,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痛苦萬分,喃喃道:“怎麽、怎麽會是這樣,我是青雲門下,怎麽會用這等邪物?”他這時也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難怪那些陰靈會如此懼怕他的燒火棍,只怕多半是這“攝魂”做怪。
萬人往看他模樣,便知這少年壹直以來都在青雲門中長大,從未見過什麽世面,如今猝遇大變,幾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樣子,卻似乎沒有什麽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妳以為什麽是邪物?”
張小凡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著地上的燒火棍道:“這、這個東西不知害了多少生靈,還不是邪物嗎?”
萬人往冷笑壹聲:“殺得人多,便是邪物嗎?”
張小凡幾乎想也不想,道:“是。”
萬人往面有譏諷之色,眉宇間威煞之氣便漸漸露了出來,整個人看去仿佛都變了另壹個人壹般,但張小凡心中雜亂,卻是沒有註意到。只聽萬人往道:“請問閣下,公豬母豬,黑豬白豬,可都是豬?”
張小凡沒想到萬人往突然冒出了這壹句,怔了壹下,道:“自然是了。”
萬人往又道:“那麽獅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殺戮,可都是生靈?可有正邪之分?”
張小凡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些什麽,但心下仍未明白其意,只得道:“是。”
萬人往哼了壹聲,道:“那再請問閣下,妳所謂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嗎?”
張小凡呆了壹下,有心反駁,但到了嘴邊卻發覺沒有話說,只得又道:“是。”
萬人往壹臉肅然,深深地看著他,直到看得張小凡心中都有些發毛,才聽他緩緩地道:“張小兄,妳們青雲山有壹件名動天下、震古爍今的鎮山奇寶——古劍誅仙,妳可知道?”
張小凡此時的情緒幾乎已完全被這個初次見面的萬人往給左右了,不自覺地點頭道:“是。”
萬人往臉色突然壹沈,厲聲道:“那妳可還知道,這誅仙劍在千年前那場正魔大戰之中,殺戮了多少生靈,毀去了多少性命?若論方今天下,世間法寶,真正殺人最多,煞氣最重的,只怕再無過於妳們奉為神明壹般的誅仙古劍了!”
張小凡腦袋中轟的壹聲大響,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壹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壹拳壹般。
同時,他仿佛覺得,在深心處,隱隱有什麽東西,自小開始就神聖而不可侵犯,卻在隱隱壹聲清脆的回響之後,第壹次出現了小小的裂痕。
陽光燦爛,從大樹頂上照下,透過茂密的樹葉,變做點點小小的碎陽,落在地上,隨著樹葉的不停晃動,就像調皮的小孩,輕輕跳動壹般。
偶而有幾點陽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張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靜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燒火棍,在陰影中,顯得難看而醜陋。
這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其實和當日在空桑山中碧瑤說的,在意思上並無太大區別,但由他口中說了出來,張小凡卻是感覺大不相同,在內心深處,隱隱有個身影,低低地冷笑著: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萬人往平靜地坐在壹旁,喝著早已涼了的茶。
遠處,上了年紀的茶攤老板往這裏看了壹眼,便又轉開了視線,全然不知,這裏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濤洶湧的怒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的臉色從原來的焦慮、掙紮、痛苦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燒火棍抓在手裏,站起身來,對著萬人往,冷冷地道:“妳究竟是誰?”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壹個遊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張小凡盯著他,抓著燒火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麽會懂得這麽多的事?妳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麽反應,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妳來說,真的這麽重要嗎?”
張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萬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妳為何還用著手中這根魔教邪物?”
張小凡身子壹抖,但神色凜然,道:“這燒火棍或許是邪魔之物,但我用來斬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問心無愧,便如妳所說的我門中古劍誅仙壹般。”
萬人往楞了壹下,緩緩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壹番張小凡,像是重新認識了這人,嘴角居然還露出了壹絲微笑,道:“妳居然可以自己想到這壹層,難得,難得,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了妳們青雲,不,是世間大多數人了!”
張小凡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妳究竟是什麽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而道:“妳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妳青雲山嗎?”
張小凡微怔壹下,道:“妳什麽意思?”
萬人往微微壹笑,道:“妳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重新崛起,勢力大張,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妳們青雲門去了不少人,在那裏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壹場大戰了,妳怎麽不去看看?”
張小凡呆了壹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擡頭,口中道:“那不關我事,我再問妳壹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壹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就像鬼魅壹般沒了身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板都沒了蹤影,只剩下壹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張小凡壹個人。
張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麽,他卻感覺到壹陣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見他壹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張小凡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後,轉出了三兩個人,當先壹人是萬人往,壹人是茶攤老板,另有壹人,卻是讓張小凡看見了必定大吃壹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看向東方,微微點頭,嘴角邊露出壹絲微笑,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誌堅定,倒有幾分像我當年的模樣。”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板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龍鐘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們魔教重寶,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來?”
萬人往對被人稱為“宗主”處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與攝魂不知怎麽,居然被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煉之物。如今此法寶除了這少年,沒有人可以再驅用了,我們搶來也是無用。”
碧瑤在旁邊哼了壹聲,道:“我說當日在死靈淵下怎麽看著這棒子古怪,原來有這麽大的來頭。”
萬人往轉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妳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壹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壹笑,道:“這少年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小中青雲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聖教,以他那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
碧瑤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輕嘆。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女兒的頭發,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妳多年來的心結,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壹定要還。”
碧瑤神色壹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昂首看天,壹股威勢慢慢散發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年手掌大權的人物,但不知怎麽,看他神情,卻似乎有著幾分悲愴,只聽他緩緩道:“要改變壹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碧瑤喜形於色,萬人往轉過頭來,看在眼裏,微微壹笑,那神情與這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壹般無二。
碧瑤沖著他父親笑著,卻註意到旁邊那個人皺著眉頭,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雲門壹個無名小子,我們值得花費這麽大的氣力嗎?”
萬人往搖頭道:“那少年手中有曠古未有的大兇法寶,而且看他樣子,居然還能操縱自如,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壹個大忙。”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聖教,爹壹定會看重他的,他就是不聽。”
萬人往失笑,道:“他怎麽會聽?他那個性子,從小又在青雲門長大,早對我們聖教深惡痛絕。只不過,嘿嘿,噬血珠與攝魂都是這天下間至兇之物,雖然如今被這少年莫名其妙地煉成了血煉法寶,煞氣內斂,不露於外,但這兩件大兇之物帶在身邊,豈能毫無影響?以我看來,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這大兇之物在壹起,時日壹久,被這法寶內裏戾氣所侵,性子必然改變,好殺噬血,到時正道不容於他,我們再小施計策,他想不入我聖教也難了。”說罷哈哈大笑。
碧瑤呆了壹下,壹時心中也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擔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怔怔望向東方,但見陽光燦爛,日正當中,古道之上,卻早不見了那壹個少年的身影。
※※※
張小凡離開了茶攤,獨自壹人向東而去。
這時正是午時,陽光普照大地,過了空桑山的山區,便是壹片沃野,空曠而少有人煙。只有壹條古道,不知曾經被多少古人今人踩過,在這片原野之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
張小凡沒有禦空飛行,而是壹個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剛才與萬人往的對話,在內心中對他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雖然他面對著萬人往說話時正義凜然,但此時此刻,只有他獨自壹人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地問自己:“難道我真的是對的嗎?”
黑色的燒火棍依然安靜地偎依在他的腰間,若有若無地,從棒身上傳來絲絲涼意。
走著,走著,走著……
蒼穹下,古道上,滿懷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仰首望天。
那天是蔚藍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嘴角輕輕動了壹下,眉頭皺在壹起,思索的,向著天空,仿佛也向著誰的深心,輕輕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
這壹路上,張小凡風餐露宿,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他餓時在野外抓些野鳥野兔,困時就找個樹下應付壹宿,反正他昔日在大竹峰上因為做砍竹功課,身子也算強健,倒也不覺得辛苦。
其實若是他禦起燒火棍禦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許多,但不知怎麽,他卻並無如此打算,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願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疑問想個明白。
不過張小凡此刻心頭的問題,卻又如何是他這樣壹個少年能夠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頭,總覺得師門過往的教導自然是神聖無比,天生就當如此,絕然不會錯的;但再壹想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卻仿佛也有幾分道理,取舍不下,真個是困惑不已。
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說他的六師兄杜必書,便賊笑壹聲,拋開不管,反正我身在青雲門下,自然是聽青雲門的話;而若是他那大師兄宋大仁,性子嚴謹,從根本上就不信這所謂的邪魔外道,那是連想壹想的念頭也不會有的。
偏偏只有張小凡,骨子裏性子比誰都倔強,碰到了這個幾乎是對自己以往信念全盤挑戰的問題,便欲好好思考,想出個明白來。
如此,他埋頭苦思,走了整整三日,卻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
這壹日,張小凡忽然感覺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頭,卻是有壹個小鎮,看去規模雖然不大,但可能是在這古道之上,人卻是不少。
張小凡心中壹陣歡喜,倒也暫時忘卻了煩惱,這三日來路上都少有人煙,看到了這樣壹個小鎮,倒也讓人精神為之壹振。
走到近處,只見鎮口路旁,立著壹塊石碑,上邊刻著“小池鎮”三個字,想來是這個小鎮的名字了。
張小凡信步走了進去,只聽著人聲漸漸大了起來,古道從這小鎮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檐宇,也有些商鋪,不過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兩旁直接擺攤的小販,沿街走去,叫賣聲不絕於耳,真是壹副世情畫卷。
張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漸漸露出些微笑,年幼時還在草廟村裏生活的時候,依稀便記得也是這麽壹番模樣,人間煙火,比起青雲山上的修真歲月,仿佛也是別有壹番滋味在心頭。
“鐺鐺鐺鐺鐺鐺鐺……”
就在張小凡還沈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時,忽然前方街道上傳來壹陣震天響的敲鑼聲,把他嚇了壹跳,接著便看見周圍的鎮民們紛紛加快腳步,向前頭壹處跑去,間中還聽到有幾個人邊走邊談:“快走吧!鎮長召集要講話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聽說昨晚鎮長和李保長、範秀才他們商量了整整壹個晚上,不知道有沒有商量個法子出來?”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下去了!”
……
張小凡聽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來,便也隨著人流向前走去。只見周圍人流紛紛聚集,過不多時,便有兩、三百人在鎮中心的壹塊石臺邊上圍了起來。
張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間看去,只見那石臺有半人多高,看去還算平滑,上邊站著三人,兩老壹少,想來便是剛才聽說的那個鎮長和李保長、範秀才這三個人了。
看見人來的差不多了,石臺上三人中年紀最長的壹個,站了出來,向下邊的鎮民們招了招手,鎮民們隨之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等到完全安靜了,那老人環顧四周,語氣沈重,道:“諸位鄉親,今日召集大家過來,想必大家也知道所為何事。自從三個月前,那妖孽在鎮外十裏的‘黑石洞’住下,從此便不停騷擾本鎮,到了最近這壹月以來,更是變本加厲,夜夜俱來,掠去牛羊家禽無數,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為了家中最後壹頭牛而與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圍鎮民中壹陣嘆息,少數人更有破口罵出聲的。張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還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時只聽鎮長又道:“老夫身為鎮長,卻不能保壹鎮平安,實在慚愧。昨晚與李保長和範秀才商量之後,以為這妖孽既然非同壹般,則非我等尋常人所能抵擋,不如張貼告示,請壹些修道高人回來收妖,至於費用嘛!還要請諸位鼎力支援。”
他話壹說完,臺下鎮民們便紛紛道:“鎮長說的有理,是當請高人回來抓妖。”
“再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還在乎那壹點錢嗎?”
“對,對……”
那臺上三人見鎮民們大都同意,鎮長也似乎松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請範秀才寫了篇告示,那就張貼出來了。”說完向那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那秀才應了壹聲,從懷裏拿出壹張白紙,上邊有些字跡,走下石臺,走到立在旁邊壹面磚墻上,貼了上去。
鎮民們立刻擁了過去,張小凡也跟過去看了看,只見那紙上寫著: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於鎮外十裏之黑石洞中,晝伏夜出,騷擾本鎮,搶掠家禽牛羊,更有傷人,奈何其妖法厲害,今特請有道高人,為民除害,小池鎮願以五百兩紋銀謝之。〗
張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鎮鎮民,耳裏聽著周圍居民紛紛表示贊同。他猶豫了壹下,本有心做這壹件善事,但壹想到剛才那鎮民和鎮長的話,這妖孽怕是厲害的緊,自己法力低微,打不過那妖怪倒是小事,壹不小心丟了性命、更丟了師門臉面,那可是自己擔待不起的。
他這廂正在遲疑,忽然聽見周圍鎮民中發出壹陣嘩然,忙擡頭看去,登時吃了壹驚,只見壹個巨漢從外邊走了過來,所到之處,只用手輕撥,人群便像水壹般向旁邊分開了去。
待那巨漢走到近處,張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見這人看去年紀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濃眉大眼,方臉闊耳,配合了他那驚人的身材,壹股威猛之氣迎面而來。
人群之中,最高個的也不過只到他的肩膀,當真便是有鶴立雞群之勢。
只見他大步走到那面墻邊,仔細把那告示看了壹遍,二話不說,居然就扯了下來。
人群中壹陣驚呼,那巨漢轉過身來,向周圍人橫掃壹眼,鎮民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只聽那巨漢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金剛門’門主‘大力尊者’唯壹傳人石頭,奉師命出來修行,今日到此,就為諸位做這壹件功德事了。”
張小凡怔了壹下,搜遍腦海,也從沒聽說過這個金剛門什麽的修真門派。
周圍人都盯著他看,這時鎮長等人也趕了過來,走到這個自稱做石頭的巨漢面前,鎮長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壯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厲害的,並非、咳咳,並非力氣大就可以了,搞不好還有性命危險,妳可要想好了?”
那巨漢點了點頭,看了鎮長壹眼,甕聲道:“妳可是不相信我嗎?”
鎮長被他巨目壹盯,心下不覺有些發毛,當下硬著頭皮道:“沒、沒有,我只是想提醒妳。”
巨漢轉頭向周圍看了看,片刻之後,目光落在貼告示的那面磚墻上。
“這堵墻妳們有用嗎?”
鎮長楞了壹下,訝道:“平日裏也沒有什麽用處,只是張貼壹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頭的巨漢呵呵壹笑,忽然大喝壹聲:“讓開。”
聲如驚雷,張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響,更不用說其他鎮民了,個個臉上失色,不消片刻,場中就讓開了壹大塊空地,只有那巨漢站在中間。
只見他凝眉橫手,忽地右腳往地上重重壹跺,單手結印,口裏低聲疾誦短咒,壹聲大喝:“起!”
“呼”,壹陣狂風,霍然從那巨漢周圍發出,從眾人耳邊呼嘯而過,幾令人站不住腳,眾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金光泛起,那巨漢赫然祭出了壹根通體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橫在半空,金光燦燦,上邊刻著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幾分莊嚴。
眾人立時歡呼,張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卻皺起了眉頭,他當年得普智傳過“大梵般若”真法,這些年來雖然無人教導,但自己暗中修習不綴,對佛門的修真法門倒也了解壹些。
眼前這叫石頭的巨漢祭出的這根狼牙棒,金光莊嚴,再看他施法手勢,和當年普智倒有幾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門修真壹系有些淵源。
這件金光燦燦的金色狼牙棒,巨大無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還要大上壹些,此時被石頭禦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見石頭圓睜雙目,法訣壹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嘯壹聲,當頭砸下。
眾人驚呼!
“轟隆”,巨響聲中,塵土飛揚,原本好好的壹面磚墻,片刻之間,在他法力之下,化為齏粉。
“哇……”在場鎮民無不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個個眉開眼笑,這巨漢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輕而易舉。鎮長首先走了出來,呵呵笑個不停,道:“石頭壯士好本事,那就拜托妳了。”
石頭點了點頭。
鎮長頓了壹下,臉上忽地閃過壹絲猶豫,隨即道:“不過有壹件事,還希望石頭壯士能夠諒解。”
這個叫石頭的壯漢可能說話的語氣就是甕聲甕氣的,此刻依然還是如此道:“老人家請說。”
鎮長道:“至於那些酬勞,因為都是鎮民的血汗錢,所以希望能夠等壯士把妖孽除去之後,再……”
不料石頭聽到這裏,壹擺手道:“不打緊的,我出門之前,師父就叮囑我說,我們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兇,便當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當做是磨練自己的修行。至於什麽錢不錢的,不必再提了,妳們只要管我壹頓飽飯,我吃飽了有力氣去除妖就可以了。”
鎮長聽了大喜,還有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過。當下連連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壯士請跟我來,壹定讓壯士滿意。”
張小凡在壹旁聽了那石頭的話,胸中不知怎麽,壹陣激蕩,當下好生慚愧,只覺得往日裏師父師娘也曾經這般教導同門師兄弟,怎地事到臨頭,自己竟怕事起來,真是丟盡了師父的臉。
想到這裏,他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乃是名門正派,豈能不管這檔子事,想著便要踏出壹步,開口表明身分,與那石頭壹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腳才提起三分,剛剛離地的那壹刻,忽只聽身邊有個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急切,道:“啊!這位小哥,妳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
張小凡本來滿懷信心,話到了喉嚨邊上,眼看著就要說了出來,做壹番正義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邊說了這壹番話,嚇了壹跳,硬生生把話給噎了回去,腳下壹不留神,踉蹌壹步,踏錯地方,竟是踩到了壹堆狗屎之上。
這壹氣非同小可,張小凡跳了起來,但覺腳下發臭,雖然隔著鞋底,心裏卻是壹陣發寒,只覺得身子都抖了壹下。當下恨恨轉過頭來,想要看壹看這說話之人是誰?
只見身旁站著壹個老頭,須發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幾分鶴骨仙風,得道高人的模樣,讓人這第壹眼看去便有了幾分敬意。
而在老人身邊,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紮著兩根沖天辮子,生的是活潑可愛,手裏拿著壹串冰糖葫蘆,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
張小凡壹時被那老人的風采鎮住,倒是罵不出口了,正想著該說什麽,卻只見那老頭看了他腳下壹眼,不但沒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妳看,妳看,這不是大大的預兆嗎?”
張小凡吃了壹驚,道:“什麽?”
老頭看了他壹眼,語重心長地道:“妳難道沒聽說過‘踩到狗屎,黴運逼身;十人九死,晦氣盈天’這句俗話嗎?”
張小凡啞然,怔怔道:“沒有啊!以前我只是聽師兄們說過,是人交了極好的運道,人們才會說他走了狗屎運來著……”
那老頭呆了壹下,連連搖頭,道:“糊塗,糊塗,簡直是胡說八道。”
張小凡道:“怎麽了?”
那老頭道:“既然這麽說了,妳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嗎?”
張小凡嚇了壹跳,想起當日在大竹峰上時,因為自己輩分最小,時常要做壹些臟活,而師父田不易養的那條大狗大黃就……
當下立刻連連搖頭。
老頭點了點頭,道:“那妳可有看見別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哪有這回事!”
“對啊!”那老頭壹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運這回事,怎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極汙穢之物,臭氣沖天,人人厭惡,壹旦踩到,難道不是黴運,反而是好的不成?”
張小凡壹聽之下,覺得這番話大有道理,看來以前的確是自己錯了,再壹想到剛才那老頭的話,真個是危言聳聽,忍不住就出了壹身冷汗,道:“那老人家妳剛才說我……”
那老頭皺緊眉頭,上下打量了張小凡壹番,直看得張小凡心裏七上八下的,這才道:“唔,看來妳果然是有大兇之災,不如請到壹邊,待我為妳看上壹相,如何?”
“看相?”張小凡怔了壹下,這才註意到那老頭手邊還拿著壹根竹竿,上面掛著壹塊白布,寫著四個字:仙人指路。
原來是個看相算命的,不過話雖如此,張小凡心中卻沒有輕視之意。原因無他,當年創立青雲門的青雲祖師,便也是個江湖相師,當然現在青雲門中是無人會這壹行了,但青雲壹門壹向對相師十分友善,否則豈不是欺師滅祖?
張小凡遲疑了壹下,卻發覺就在他和這老頭說話的關頭,那些鎮民已經簇擁著那個叫石頭的巨漢走得遠了,當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讓這老人看上壹看,也無不可,反正剛才那鎮長也說了,要請那巨漢吃飽了再去除妖,看來還有時間。
想到這裏,他轉過頭來,對著那老頭道:“那好吧!煩請老人家幫我看壹相吧!”
那老頭呵呵壹笑,用手壹指路旁壹棵大樹下,道:“那我們就到那裏說話吧!”說完轉身走去。
張小凡正欲跟上,忽聽身旁有個清脆聲音道:“大哥哥。”
張小凡壹呆,卻見是剛才站在那老頭身邊吃冰糖葫蘆的小女孩,此刻不知為何叫了他壹聲。張小凡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極是可愛,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麽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著,吐出了幾個核,看著張小凡,臉上似笑非笑,道:“妳腳下面還有狗屎,很臭的!”
“啊!”張小凡登時滿臉通紅,跳了起來,拼命抖腳,把鞋上的汙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狽模樣,呵呵微笑,轉過身子,蹦跳著走到站在樹下的那老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