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7章 沒有什麽事,會讓林三酒放棄朋友?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4
林三酒怔怔坐在地上,身邊的波西米亞沒了動靜。
世界寂靜下來,仿佛壹切都變成了舞臺布景:醫療艙,Exodus,夜空與草地……如果她起身仔細檢查,大概會發現它們都只是畫著景物的薄薄壹圈紙板。
在紙板之外,舞臺之外,是無盡柔軟的黑暗,生命和存在只是壹場隨時會消失的幻覺。
“……是妳啊。”
浮於淺表的震驚與意外,幾乎只是生理性的反應罷了;林三酒恍惚覺得,她其實壹直在等待女媧,她壹點也不吃驚。
今夜女媧既然已經走近了壹次,怎麽會因為被阻擋、被襲擊,就轉過身,放棄要做的事,換壹條路走呢?
她的目光已落在了這壹夜裏,世上就沒有力量,可以撼動她繼續朝林三酒走來的腳步——此時此刻的女媧,來得很突然,但卻不突兀。
Exodus暫時被女媧的“瞬間”包裹住了,那麽她應該可以認定,眾人深陷其中的危險,也都被按下了暫停鍵吧?
“妳……來找我做什麽?”林三酒低聲問道。“這壹切也是妳早就知道會發生的嗎?妳總不會是來幫我的吧?”
她甚至沒有從地上站起來。
府西羅帶來的打擊太大了;她此刻是站是坐,有什麽分別?她是如此微渺,不論做什麽,又怎能改變宇宙分毫?
“我說過,我不能預見未來。”女媧放下手,深藍外套上隱隱波動著近墨色的光澤,好像她把宇宙夜空穿在了身上。“我知道,我將在七個小時前的時間點上,出現在這裏,所以我就來了。來了以後,我就明白了……原來命運即將要這樣走下去的啊。”
林三酒垂下肩膀,長長吐了口氣。“我聽不懂,”她老老實實地說,“我現在最想知道壹點,妳願意伸出援手嗎?”
她指了指大巫女,問道:“妳壹定知道該怎麽恢復被異質化的意識力,對不對?”
女媧望著她,微微笑了壹笑,像是從寒涼冰封之地,飄散起的白霧壹樣的風,並不為人間動容。
“我如果說我不知道呢?”她不慌不忙地問道。
林三酒壹楞。
“妳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並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女媧近乎理所當然地笑了,答道:“沒有人是。”
盡管理智上林三酒也明白,她卻無法接受——有壹瞬間,她幾乎是惱怒地,湧起了不知多少反問和質問,好像女媧是在說謊,她必須要找出種種破綻、揭穿對方的謊言;然而她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因為沒有意義。
“大巫女不會得救”——女媧要說的,只是這樣壹句話。
可是,如果他們註定無法得救,女媧為什麽還要來?
什麽叫做“將出現在這裏,所以就來了”?
林三酒腦子裏亂嗡嗡的,不知怎麽,被這壹句話勾起了記憶。上壹次在新遊戲發布會遇見女媧時,對方似乎也說了類似的話……她是怎麽說的來著?
“……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麽事情,我才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裏;而是我將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裏,所以此前此後才有這壹系列變故。”
林三酒猛地壹下擡起了頭。
原來那麽久之前的女媧,隔著時間,就已經把今夜解釋給她聽了。
“妳……是因為妳,”林三酒想要撐著地面站起來,手腳卻發軟打滑。“今夜的事情……是因為妳才發生的?”
“我說過,因為我的存在,歷史進程才會被影響,產生它的走向。所以妳的說法,倒也不算錯。”女媧看著她,語氣幾乎能令人誤以為是溫柔。
林三酒使勁閉上眼睛,回憶起了不久前的壹幕幕——答案就浮在水面下,幾個指尖探下去,就能撈起來。虛浮旋轉的碎片,漸漸拼成了壹個完整的圖案。
“我知道了。”
她終於喃喃地說:“因為妳來了……所以府西羅才會對妳動手。因為他對妳動了手,他才發現了地下農場,發現了八頭德。有了八頭德,他才意識到,今夜就能把所有條件都滿足了……所以他不願再等壹年了,今夜就要用我們的性命,打開世界之上的世界。這壹切都是因為妳來了,在附近站了壹會兒。是不是?”
女媧神色紋絲未動,好像這不過是壹件不值壹提的小事。
當林三酒從地下農場裏聽見八頭德廣播時,她僅僅是意識到了,八頭德廣播具有壹種覆蓋現實的洗腦效力,正在反復說服著農場中的普通人——但是同樣壹道廣播,聽在府西羅耳裏,卻意味著他有辦法滿足第二個條件了:他今夜就能讓林三酒壹行人,相信世界之上的世界了。
“不過,他早動手晚動手,大概也沒有區別。”
林三酒輕輕地苦笑了壹聲,說:“就算他與我們多相處壹年,也不會因為那段時間裏產生的情義,舍不得對我們下手。不如說,越親近,我們就越註定會死,因為那是他賴以生存的執念。就好像……世界上沒有什麽事,能讓我放棄我的朋友壹樣。”
她擡起頭,望著女媧,問道:“府西羅的執念,是幻覺嗎?‘世界之上的世界’是真的嗎?”
林三酒總覺得女媧手中掌握著世界上壹切答案;但她從未想過,她有壹天竟會看見女媧微微壹怔的樣子。
她從沒有見過女媧露出如此接近於“人”的神色,仿佛壹個少小離家漂泊多年的人,忽然在喃喃壹句夢囈裏,浮起了幾分鄉音。
女媧那壹瞬間的神色——該怎麽形容呢?
就像壹個人坐在屋子裏,沒日沒夜、全神貫註地思考壹個難題時,忽然被別人點了點肩膀,說“妳看,天空就在妳身後呢”。
即使壹直知道天空在那裏,女媧依舊壹怔之下,轉過了頭。
“怎麽了?”林三酒試探著問,“妳……妳也不知道嗎?”
接近於人類的神色,像枯裂的碎塊壹樣,從女媧身上紛紛落下去,重新露出了那壹張似乎永遠遙遙站在宇宙深處的面龐。
“對,”女媧平靜地說,“我也不知道。府西羅或許確實發現了世界之上的世界……與他產生了幻覺的可能性,同樣大。這麽壹想,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是。如果真有世界之上的世界,她也好想去看看。
林三酒出了幾秒鐘的神,嗤笑壹聲,低下頭,胡亂抹了壹把臉。她看來是擺脫不掉八頭德能力的影響了,生死攸關,居然還惦記著世界之上的世界。
“妳總不是無緣無故來看我們死的吧?”她低聲問。“妳……妳要怎麽樣才願意幫我們壹把?我……我沒有可以抗衡他的力量。”
她是絞碎了骨頭,才說完最後壹句話的。
“如果妳是指,我代替妳與府西羅戰鬥,那是不會發生的。”女媧的聲音,就像是輕輕伸入她頭發裏的指尖,冰涼地貼在她皮膚上。“到了我們這種級別,彼此幾乎不會再動手了。我們之間再小的摩擦,都可能會撕裂壹個世界。”
她頓了頓,問道:“妳知道末日世界中,什麽樣的人更可能壹步步長成強者麽?”
林三酒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岔開了話題——然而女媧是他們所有人此時唯壹壹線活命的希望;哪怕只是為了讓時間停滯得久壹點點,她也要配合,便搖了搖頭。
“天賦與運氣,只是壹個門檻。跨過門檻後,越偏執,越瘋狂,越堅定的人,走得就越遠,力量越容易產生質變。”
女媧說著,自嘲壹般笑了起來,點了點自己。“妳難道覺得我曾經就是壹個正常人嗎?”
林三酒楞楞地,再次搖搖頭。
“我們都是壹樣的。我們所有的力量,都用於追求壹個理想,壹個執念,壹個人,或者壹種狀態了。所以壹般來說,我們從不擋彼此的路。世界還夠大,容得下我們幾個人。”
難道女媧是來增加她的絕望的嗎?
她遠不及府西羅,難道是因為她的執著,輸給了府西羅的執念?
林三酒坐在地上,仰頭看了看身邊靜默無聲的三個人——大巫女,皮娜,波西米亞;從淚水模糊的眼睛裏往外看,好像只需要壹點點幻覺,就能讓她們重新鮮活靈動地說話,笑起來,朝自己伸出手。
如果像小孩壹樣嚎哭,就能讓世界變成敗退的大人,屈從於她的願望,那就好了,是不是?
她仿佛發燒了壹樣,頭腦昏沈混亂,嗓子幹裂得哭不出聲。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女媧站起了身,走到她面前。
“更何況,我為什麽要救妳呢?”她低聲說,“妳是壹個聰明人。妳想壹想我畢生追逐證明的東西,就應該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與府西羅戰鬥,出手救下妳們。”
女媧慢慢地,在林三酒面前蹲下了身。
仿佛空間被這壹個簡簡單單的動作扭曲了,女媧作為壹切事物的重心與引力,將世界都彎折起來了。原本離得遠的地方,更是被拋進了宇宙深處;最突出的、最接近的,是女媧不具有人類溫度的面孔。
“我不會與他戰鬥。但是我可以給妳提供壹條生路。”
林三酒猛然擡起眼睛。
“我知道壹處破綻,可以令他與梟西厄斯的認知產生混淆。他們本是同源,所以辦得到。府西羅原本希望滿足的條件,也就是妳們的死亡,可以被替換成梟西厄斯用疫苗換來的‘信仰力’。但是我無法更改認知,只能替換。替換之後,府西羅會以同樣的偏執,去實現梟西厄斯的計劃。”
女媧壹動不動地看著她,從沒有像這壹刻,如此平靜,如此恐怖。
“這壹次,我給妳的是壹個真正的選擇題。妳是選擇地下農場中的普通人?還是選擇船上的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