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8章 您還是走吧

　　要說此前娃娃屋的燈光明滅，還勉強算那麽壹回事的話，從這壹刻起，就簡直屬於不要臉了：林三酒的目光才剛壹落在沙發底，視野就被斷了電，陷入了壹片沈黑。
　　不僅是視力，黑暗仿佛阻斷了壹切人的探測能力，連皮膚汗毛都感覺不到空氣流動了；她就像螞蟻被切斷了觸角，又被關進了壹個與世隔絕的水泥盒子裏。
　　不過林三酒這個人，越是緊急時刻，反而越是能冷靜應對。
　　上壹次自己與“林三酒”娃娃的距離就只有三米多壹點，這壹次娃娃恐怕已經來到身邊了吧？
　　黑暗落下眼前的同壹時刻，腦中明悟也升了起來。林三酒腦海中重新鋪展開了客廳的地形，按照記憶，她壹刻也沒耽擱地沖了出去——她的速度極快，瞬息之間，雙手往下壹按，果然在黑暗中摸到了沙發靠背。
　　雙手撐在沙發上壹用力，她整個人在半空中翻出了壹道弧線，利落無聲地落在了沙發前，隨即用足力氣，壹腳就將沙發給筆直地朝後踹了出去。
　　燈光雪亮地映白了娃娃屋的客廳。
　　當林三酒放開力量的時候，即使是壹張沙發，也撞出了火車頭壹樣的氣勢；娃娃果然正站在她剛才所立之處，連壹絲反抗機會也沒有，那壹張屬於林三酒的臉就被撞倒了，滾跌著消失在沙發背後。
　　“妳們倆的力氣怎麽都這麽大？”男童的聲音冷不丁地響了起來，抱怨似的說，“我的娃娃每次連站都站不住……真討厭。”
　　能以武力擊退的，就不算真正的威脅。
　　林三酒理都不肯理他，擡眼壹看，發現“人偶師”娃娃因為接連有了兩次黑暗瞬移的機會，盡管每次不得超過三米，此時也早已穿過大半客廳，只要再來壹次瞬移，就能站在廚房門口了。可能因為人偶師現在壹動未動，在亮光時，他的娃娃也只能僵立著；那漆黑窄瘦的背影，瞧著越發不像個活物。
　　“人偶師！”即使明知道他不需要自己提醒，她還是喊了壹聲：“我和妳的娃娃都在廚房門外了，妳當心！”
　　幸虧副本內的房間太大了；要是小壹點，豈不是早就進去了麽？
　　不過，“人偶師就在前面了”的念頭，仿佛壹個沈甸甸的砝碼，穩穩墜住了林三酒剛才始終有點兒慌亂的心思。
　　若是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她就像是失了壹子的母親，對剩下的孩子就生出了近乎神經質的緊張；直到得知他下落的這壹刻，她才終於把胸中那壹口氣重新吐了出去，馬上拔腿沖向了廚房。
　　以她的速度，原本應該可以在“林三酒”娃娃趕上來之前，就先壹步進廚房的；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燈光又壹次滅了。
　　……真是壹點都不讓人意外。
　　剛才她那壹腳，叫長沙發把小半客廳裏的東西都撞得離了原位；此時燈壹黑，林三酒也不由放慢了步子，只是仍舊盡量保持著方向，壹步步走向廚房，壹邊走壹邊以長棍揮掃身周。
　　果然正如她所料，壹見黑暗也不能叫她駐足，燈光馬上又亮了起來——那男童連壹點遮掩也沒有了，娃娃屋裏的燈光明滅，顯然全都是為了給娃娃制造盡可能多的行動機會。
　　剛才靠著黑暗裏的瞬移，“林三酒”娃娃已經將距離重新拉近到只有壹兩米了，此時燈光壹亮，娃娃就隨著林三酒的行動而壹起擺動起了手腳，保持著同樣速度跟在她身後，壹路上叮叮咣咣撞翻了不少雜誌架、邊桌之類的雜物，卻渾然不覺。
　　此時兩個林三酒之間始終差著壹點兒；但下壹次瞬移的時候，“林三酒”娃娃就該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吧。
　　廚房眼看著很近了，林三酒不願意將自己的娃娃也引進廚房裏，給人偶師造成負擔；她猛地壹頓足，扭身正要朝身後襲去，娃娃屋再次順理成章地黑了下來。
　　真是壹個討厭得叫人頭皮發麻的副本。
　　這壹次，林三酒立刻放棄了攻擊，反而迅速往後退了幾步，側身向旁邊壹閃；她什麽也感覺不到，卻能在電光石火之間就推測出娃娃已經瞬移到自己面前，戰鬥反應實在不可謂不夠機敏——但饒是她反應過人，依然感覺到有壹只手擦過了自己的肩頭。
　　還好，短暫碰觸，不會被娃娃替代。
　　光再次將視野洗成了雪白；對面不遠處，那壹張屬於自己的、神色木然的臉，堵住了林三酒的去路。
　　至於“人偶師”娃娃，此時已經站在廚房門口了，鼻尖甚至都頂在了門上，只要人偶師往前走壹步，娃娃也能進去了——哪怕看不見表情，娃娃也沒有表情，林三酒依然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的絕望的迫切；仿佛是自己無法得救的水鬼，也要用盡力氣將活人拽下深淵。
　　尖銳的怒意驀然紮進了心臟裏，仿佛連急速湧過的血都燙疼了她的皮膚。
　　……都他媽給我滾開點吧。
　　念頭壹起，她已朝著另壹個自己撲了出去——“林三酒”娃娃在同壹時間，以同樣的速度、同樣的姿態朝她迎了上來，與她做出了壹模壹樣的揮擊動作。然而壹人手裏有武器，另壹人手裏卻是空的；長棍以風雷壹般的力道擊飛了娃娃，林三酒閃電般撲向了廚房。
　　“人偶師！”
　　她這壹聲才出口，娃娃屋霎時壹黑，聲音淹沒在了黑暗裏。
　　……
　　空蕩蕩的冰箱門裏，才剛泄出壹片光，人偶師眼前就全黑了——冰箱也不亮了。
　　他關上了門，手掌抵在冰箱上。廚房可以藏人的埋伏點不多，如果“人偶師”娃娃在黑暗中瞬移進入背後這壹個足能裝下兩個成年人的冰箱，那不免有點煩人。
　　不過，上壹次他好像把“人偶師娃娃”給嚇得不輕，燈光大亮時，廚房裏依然空空蕩蕩；那娃娃上次情急之下，似乎逃得挺遠，壹次黑暗中的瞬移也不夠回來的。
　　他活動了壹下肩頸，仿佛能聽見水泥斷裂的脆響。
　　這個地方真是令人難受……不僅是娃娃屋，上壹個也是。
　　麻醉劑壹樣的、虛假充沛的東西褪去之後，更覺底下的人生崎嶇幽暗、沈黑堅硬。
　　沒有意義，自由之城，舊娃娃，後悔藥，林三酒，壹切都沒有意義。他早就清楚，只有壹件事，只是壹個人，凝結住了他尚未像汙水黑煙壹樣散去的時日。終曲到來時，他會不會與塵埃壹起跌落，他並不關心，因為那已經是他壹直所渴望的解脫。
　　所以，人偶師對眼前的壹切都提不起勁來。
　　只是他提不起勁，有人卻能跟垃圾副本鬧得歡快——人偶師隱隱聽見了壹聲悶響，似乎是什麽家具被踹翻的聲音；緊接著，那男童的抱怨聲也響起來了：“妳們倆的力氣怎麽都這麽大？我的娃娃每次連站都站不住……真討厭。”
　　不行，這麽多年了還是不行，哪怕是跟她出現在同壹句話裏，人偶師都覺得自己快要過敏了。
　　誰知下壹刻，他恨不得給自己也用上同樣手法，把自己壓成地上的壹塊汙漬——“人偶師！我和妳的娃娃都在廚房門外了，妳當心！”
　　別再張嘴了，人偶師簡直有點感覺喘不過氣來。我用得著妳提醒啊？
　　他在林三酒身邊時，常常有這種好像喘不上氣的感覺：暴露在陽光下的吸血鬼，浸泡在酒精裏的細菌，昏暗黴舊、卻多年來第壹次被打開了門的房間……大概都與他有差不多的感想。
　　幸好，燈光此時全滅了，人偶師在及時趕到的黑暗之中，緩緩地舒出了半口氣。
　　很顯然，林三酒跟壹只蟑螂都能進行壹場性命相搏的苦鬥，最後恐怕還不知道會是誰贏。
　　人偶師站在廚房島旁，壹動不動地等著娃娃進來，都能感覺自己半邊臉擰起來了——這些年來，被這種人纏得沒有辦法，運氣真是可謂糟糕透了。
　　燈光兩次明滅之後，他在下壹次亮燈時，果然看見了壹個突兀出現在廚房中央的自己。
　　這壹次，想吐的欲望倒是不那麽強了。人偶師垂下眼睛，看著映不出多少倒影的廚房島臺面，朝前方擺了壹下手。
　　相比前兩次來說，那個與他壹樣面孔的娃娃，這壹次受到的待遇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了；他僅僅是被壹股撲面而來的、海浪般的力量給從地上卷了起來，又從門口裏扔了出去——娃娃直直撞開了雙扇門時，屋裏驀然壹黑，等燈光再亮起來時，人偶師擡起了頭。
　　“不都說了我就在門外嗎，妳差點砸到我，”林三酒站在門邊，壹手扶著門，另壹手裏拎著壹根看上去跟她壹樣蠢得不值錢的長棍。“等壹下，是妳本人吧？”
　　她臉上浮起了那種又叫人心煩、看了又覺得智商很低的神情，偏偏清澈透明、溫熱光亮，反而壹眼就能讓他意識到，這個人究竟有多叫人難受。此刻那張難受臉上的神色，名叫“狐疑”。
　　“畢竟剛才黑了壹下，說不定娃娃立刻瞬移回來了……唔，不過那樣壹來，廚房裏就該有兩個人了。誒，不過萬壹副本給真正的人偶師挪走了，然後娃娃瞬移回來了，那——”
　　人偶師真的是實在沒忍住，也朝林難受擺了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