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偏見從來不會缺席

　　天色未亮，布尼爾便早早攙扶著父親，在教會醫院門前排起了長隊。
　　夏日黎明還帶著幾分寒意。
　　可憐的老父親，即便裹著厚厚外套，不時還會咳嗽兩聲，令人揪心。
　　“布尼爾，不要看了，回家吧，我這病就看不好，白費那功夫，還耽誤妳工作。”
　　即便已經來了，父親依舊絮絮叨叨的拒絕看病。
　　“好了，來都來了，說這話幹什麽？”
　　布尼爾聞言，胸中忍不住升起壹絲煩躁。
　　父親總是這樣“討人嫌”。
　　剛開始心臟不舒服的時候，他誰也不說，只是去教堂禱告的頻率明顯多了起來。
　　家裏忙於生計，也沒註意到這壹點。
　　直到有壹天幹活時，父親突然發病，家裏人才知道他已經生病有很長壹段時間了。
　　家裏窮，去不起私人診所。
　　只能來教會醫院。
　　實際上，就是來教會醫院，父親都不太願意。
　　他總覺得“病魔”是神對他犯下罪孽的懲罰。
　　去醫院，只會讓街坊鄰裏覺得他犯下了罪孽，這會讓他更加擡不起頭。
　　最後還是布尼爾和妹妹的百般勸說，才把他勉強勸過來。
　　然而診斷結果，卻令他們壹家陷入了絕望。
　　——教會醫師說，父親的病乃是不治之癥，只能吃藥延緩。
　　“拿個藥舒緩壹下也是好的，壹次能管三天，總比在家裏硬抗著強吧？”
　　看著父親訥訥不言模樣，布尼爾嘴上又軟了下來。
　　教會醫院因為免費看病的緣故，藥劑供應十分有限。另外，為了防止迷途羔羊私賣藥劑，因此每次只會開壹到三天的用藥量。
　　這是布尼爾明知父親的病看不好，還來排隊的根本原因。
　　時間在煎熬等待中，緩緩流逝。
　　身後的隊伍也越來越長。
　　——再虔誠的信仰，也難敵對死亡的恐懼。
　　終於，當鐘樓傳來七點敲鐘聲，教會醫院門診大門終於緩緩打開。
　　幾名年長壹點的修女，領著最小只有八九歲的小修女，站在門前維持著秩序，開始忙碌了的壹天。
　　布尼爾來得早，早早領到了號牌，攙扶著父親，前往安吉拉診室。
　　“安吉拉修女，打擾了。”
　　布尼爾壹進門，便堆起笑容，壹臉歉意。
　　他已經反復領著父親過來領了很多次藥物，說實話，不提街坊鄰裏的閑言碎語，他心裏也十分不好意思。
　　“哎呀，妳們來得正好，我之前跟妳們說的名醫今天正好來報道了，走，我帶妳們過去。”
　　坐在聽診臺前的安吉拉，壹臉興奮的站了起來，不由分說的就要給布尼爾父親介紹給阿瑟斯。
　　實際上，她也想看看阿瑟斯對布尼爾疾病的診斷治療高見！
　　她有種預感，阿瑟斯肯定能治療好布尼爾的父親。
　　“真的嗎？哎呀，真的謝謝妳，安吉拉修女。”
　　布尼爾大喜，連忙攙扶著父親，跟著安吉拉修女去了斜對面壹間診室。
　　“哦，對了，忘了介紹，他叫阿瑟斯，妳們可以稱呼他為阿瑟斯醫師，他的醫術特別厲害……”
　　安吉拉壹邊興奮介紹著，壹邊推開阿瑟斯的房門。
　　滿臉期待的布尼爾剛剛走到門前，表情驀然僵住了。
　　只見素白的門診室內，壹名年輕的黑發黑瞳男子，正坐在桌子旁，桌面擺放著壹本書。
　　“安吉拉修女，他、他就是阿瑟斯醫師？”布尼爾臉色有些僵硬問道。
　　“對啊！”
　　安吉拉還沒意識到什麽，壹邊鄭重點頭，壹邊對寧修遠道：
　　“阿瑟斯，這位就是我之前跟妳提到到過的大伯，他心臟不太好，即便是使用‘特效’藥劑，也無能為力，妳給看看吧！”
　　寧修遠點了點頭，心中生出壹股奇妙感覺。
　　在地球上，八輩子跟醫生這職業也沾不上關系的他，現在竟然堂而皇之的坐在聽診臺前，成為“名醫”？
　　這感覺太荒謬，太奇妙了！
　　“天啊，那個黑瞳……魔鬼，怎麽坐在那裏？難不成他是醫師？”
　　“聽安吉拉修女的話，他好像還真是醫師。”
　　在安吉拉診室門前排隊的患者，看著安吉拉帶著尼布爾父子倆進了寧修遠的診室，頓時好奇的張望起來。
　　當他們發現裏面坐著的竟然是壹名異族，聽對話還是醫師之時，壹個個頓時大驚失色，議論紛紛。
　　“蠻人異族懂醫術嗎？”
　　“他還在看書唉，我從沒看過還有哪個醫師看書的，這是才開始學習吧？”
　　“是啊，這不是草菅人命嘛！”
　　“我聽說，他甚至都不是我主信徒，是主教大人可憐他，收留了他，讓他成為教堂的守燈雜役。”
　　“守燈雜役怎麽突然變成了醫師？這、這也太荒謬了。”
　　“尼布爾，我跟妳說，千萬不能讓他看病，妳父親是主的信徒，怎麽能讓魔鬼給看病呢？”
　　面對安吉拉的熱情之言，本來還想讓父親試壹下的尼布爾，聽著身後信徒們的議論，尤其是最後壹句，心態徹底崩了。
　　“安吉拉修女，您也說了，我父親這病……都是主的旨意，我就過來拿點藥，您看可以給我們開點藥嗎？”
　　布尼爾小心措辭著，委婉拒絕了阿瑟斯的診治。
　　原本十分興奮的安吉拉，表情頓時壹僵。
　　她下意識看了壹眼寧修遠，忍不住道：“阿瑟斯的醫術真的十分高超，我以我的信仰……”
　　話音未落，就被寧修遠打斷了。
　　“安吉拉修女，神說，不可輕易承諾，亦不可妄發誓言。我的醫術十分有限，妳就不要再維護我了。”
　　寧修遠誠懇道。
　　對於患者的反應，說實話，他早有預估。
　　不提患者對年輕新醫生的普遍排斥心理；
　　換位思考壹下，他去看傳統中醫，突然看到壹位老黑或老白，煞有其事的蹲在聽診臺後面，估計也是壹臉懵逼。
　　更何況這裏原住民，從來就沒見過類似他的種族之人，排斥心理只會更加強烈。
　　“這……”安吉拉遲疑了，向來善良的她，心中忽然幾分不忿。
　　“快去工作吧，時間會證明壹切的。”寧修遠寬慰道，他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堪。
　　“嗯，時間會證明壹切的。”
　　這句話令安吉拉心生震動，鄭重頷首回應。
　　她不在規勸尼布爾，轉身離開了寧修遠的診室。
　　尼布爾也連忙攙扶著父親追了出去。
　　門口排隊的患者看著這壹幕，忍不住又議論起來。
　　“聽聽，他自己都承認了，醫術十分有限呢！”
　　“是啊，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成為醫師的？”
　　“或許真懂點醫術吧？”
　　“不管他懂不懂，反正我是不會去的。”
　　“我也不去。”
　　排隊的患者們竊竊私語著，這件新鮮事也立馬成了枯燥隊伍的話題談資，從安吉拉診室門口，壹直向外面長長隊伍傳播而去。
　　“哎，發生什麽事情了？”
　　“聽說來了壹位新醫師！”
　　“是嗎？醫術怎麽樣？”
　　“別提了，是那個異族，黑瞳異族！真不知道壹個守燈雜役，怎麽突然就成了醫師？”
　　“聽說他是魔鬼的化身，教會神甫不會被他蠱惑了吧？”
　　“等看好病，壹定得去教堂提醒壹下。”
　　“對了，我聽說，前幾天，他好像還害死了幾位神甫呢！”
　　“還有這事？”
　　黑瞳異族的話題，徹底引爆了枯燥的隊伍。
　　大家交頭接耳，眉飛色舞的討論著道聽途說的坊間傳聞。
　　吹噓者，看著聽眾壹臉驚訝唏噓之色，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瞧瞧！
　　看看我消息多靈通！
　　看看我見聞多豐富！
　　為了收獲更多的驚嘆和感慨，他們甚至不惜添油加醋，虛構編撰。
　　“我有親戚是神甫”、“我聽朋友說”、“據說”等以此為開頭的話術，也愈來愈多。
　　至於聽眾，聽著那些平時生活完全接觸不到的東西，心生震撼之余，也有種長了見識之感，好奇心得到大滿足。
　　壹時間，似乎就連病痛都消退不少。
　　在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之時，前面的隊伍突然嘩然起來。
　　“怎麽了？”
　　“發生了什麽事？”
　　隊伍後面患者壹臉好奇，紛紛錯開隊伍，踮起腳尖，伸頭張望，相互打聽。
　　很快，壹個驚人而荒謬的消息，從隊伍前面傳了過來。
　　那個黑瞳異族，竟然在門口掛起了壹個木牌。
　　牌子上赫然寫道：
　　本人醫術有限，每天限看十人。
　　——阿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