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壹十二節 死者

　　十分鐘前，五壹街工商銀行側門。
　　壹群黑影正在雨中忙碌。
　　置換監控線路，入侵保安系統，手中捧著手提電腦的人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壹切，打出“OK”的手勢之後，另壹個人開始用工具開鎖，細微的噪音傳出來，不久之後，他們打開了門。
　　“鴨子在外面把風。”為首那黑影揮了揮手，準備進去時，又往雨幕另壹邊敲了敲，“我總覺得，我們剛才過來的時候，側對面那邊的那個人是不是看到了我們？”
　　“那個賣糖炒栗子的？”被人稱為魚頭的人答了壹句，“虎哥沒事的，那是個傻子，就會賣糖炒栗子，我們昨天吃的就是他這買的。”
　　“幹我們這行要謹慎……小心使得萬年船。”虎哥拍了拍放風那人的肩膀，“鴨子，放風的時候別在銀行旁邊轉悠，去吃點東西，順便也看著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如果有問題……殺了他沒關系。”
　　“是的，虎哥。”
　　外號鴨子那人點了點頭，待到同伴相繼而入，他走出那片黑暗，緊了緊雨衣，望望道路四周，隨後朝遠處的糖炒栗子攤走過去。
　　“老板，給我壹斤。”
　　站在那小車的雨棚下，鴨子左顧右盼，對面的男人用紙袋裝好栗子，稱過之後遞過來：“八塊五。”那報價聲清晰流利，倒聽不出任何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不過作為本地人，鴨子自然也明白，這傻子就這樣，除了賣糖炒栗子，什麽都不會，不跟人交流也不跟人說話，跟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壹樣。
　　“銀虎大哥太多疑了。不過他是外地回來的，也難怪……”他這樣想著，站在小車前壹邊吃東西，壹邊有壹句沒壹句地說話。
　　“老板最近生意好吧？”
　　“天氣冷下來了，妳們生意會不會更好壹點？”
　　“這邊到晚上就沒什麽生意了，怎麽妳壹直在這裏啊？”
　　心裏幾乎是數著時間壹分壹秒地過，口中說話自然也是為了掩飾心裏的緊張感。壹邊左右張望，左手拿著栗子往嘴裏扔，右手卻始終未有離開過腰間的黑星槍柄，對面賣糖炒栗子的男子低著頭，自然也沒有任何的回答。接近十點，他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車上的東西。
　　“十點差五分……準時收攤了啊。老板。”看了看手表，鴨子笑著說道。他看了看四周，沒什麽古怪的動靜，微微皺了皺眉，隨後轉身小跑過馬路，預備找個地方上廁所。壹緊張久了就尿急，這是他的老毛病了。
　　這道人影消失之後，壹輛二手奔馳停在了另壹邊的十字路口，車內的女警官看了看手表，隨後下車，撐開傘走過來。
　　“收攤了啊，老板。還有沒賣完的嗎？”
　　站在車棚下，穆清清問道，片刻，對面的男子拿出壹個紙袋：“只有這麽多了。”
　　“多少錢，我要了。”
　　“五塊。”對方在電子秤上過了壹下，六兩多壹點，穆清清拿出壹張十元的，對方從抽屜裏拿錢的時候，她望了望四周，壹個問題脫口而出：“老板，最近在這裏有看見什麽古古怪怪的人嗎？”
　　明白對方的腦子有問題，原本也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指望回答，誰知道對方將壹張五元的錢幣交到她手上之後，居然也淡淡地開了口：“妳問的是剛剛偷偷摸摸進銀行的那些還是現在在對面用玩具槍瞄準妳的那個？”
　　穆清清楞了壹秒鐘，隨後，轉身拔槍！
　　砰——
　　砰——
　　兩聲嘹亮的槍響撕裂了寧靜的雨幕，在夜色中遠遠地傳揚開去。
　　鴨子整個人躲在了那邊的變壓器柱子後方，按了按口袋裏的壹個按鈕，朝銀行裏的人發出信號，這邊，穆清清的身體飛撲出去，賣糖炒栗子的男人關掉了蓄電池接上的電燈，準備離開。
　　砰——
　　青煙升空，雨霧蒸騰，隨著雙方的槍響，來往的子彈從小車旁邊劃過去。男子恍如未覺，推起小車，吱呀壹聲，起步離開。
　　砰——
　　“妳當心，不要命了！”槍聲之中，穆清清陡然從後方撲出來，將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撲倒在地，順手還了壹槍。對面的男人才探出頭來，又被逼了回去。
　　她畢竟是訓練有素，見過不少大場面的刑警，對方拿槍的機會恐怕都沒幾次，幾槍之後，被逼在柱子後面不敢出來，穆清清將槍口對準那邊，呼吸急促，三言兩語跟警局的同事說了消息，正想要慢慢靠過去將對方抓住，旁邊被她撲在地上的男人也已經站了起來，正在拍打著自己身上被弄濕了的地方。
　　傻子就是傻子，都不會害怕的……
　　腦中正閃過這個念頭，陡然間，子彈劃過了身邊，在後方的電線桿，周圍的馬路上擦出火光，遠處的銀行門口，壹共六個人都已經走了出來，朝著自己這邊開槍。其中壹人在那邊喊著：“快過來！”顯然是招呼變壓器後方的那人。
　　倉促間尋找著躲避的位置，穆清清順手朝變壓器那邊又開了壹槍，將想要逃跑的那人阻在柱子後方。視野之中，那傻子依然是恍如未覺般地推起了小車，子彈飛舞在他的周圍。
　　“餵——”
　　躲在電線桿後，穆清清尚且自顧無暇，哪裏還有可能再去將他拉回來，好在這邊從那銀行的距離相隔百米，又是在這樣的雨幕中，雙方開槍都沒有多少的準頭，穆清清此刻也只能不斷開槍，阻止變壓器後方那人的離開，等待著支援的到來。
　　冬夜，冷雨，長街，昏黃的路燈，遠遠開槍的兩撥人以及推著小車，行走在槍火之中男子，形成壹幕詭異卻瑰美的畫面。
　　然而壹個人的火力終究比不過六個人的，每當穆清清這邊火力停止下來，街道對面那人便準備抓緊了機會朝前跑幾步。跑過了變壓器，跑過前方的路燈桿，他將身形躲在壹棵大樹的後方，眼看前方已經沒有了這樣躲避的地方，假如他再找到機會沖出來，或許就會直接沖向銀行那邊。
　　“媽的——”
　　口中絕不淑女地罵了壹句，穆清清對準銀行那邊瘋狂地扣動了扳機，將手中的子彈壹次性地射了出去，整個人也籍著這壹刻猛地沖出。雨幕那邊傳來慘叫聲，隨後有人叫了壹聲：“魚頭——”她這壹番亂射，居然真的打中了人。
　　在道路上連續幾個翻滾，換上彈夾，穆清清躲在那小車擋住的空間裏，朝著側前方的那棵大樹飛快地靠近。她這個時候也已經無暇顧及那推車的傻子，重要的是，自己就算壹時半會抓不住所有人，總也得留下其中壹個。連續開了幾槍，那小推車已經靠近了大樹所在的路邊，五米、四米、三米、兩米……樹後那人陡然沖了出來，與穆清清打了個照面，兩只槍口，在空中交錯。
　　“放下……”如果要說開槍的速度，穆清清絕對可以快上許多，然而就在這壹瞬間，看著前方男人那扭曲的面孔，她的肩膀陡然傳來劇痛，壹發子彈從那裏穿了過去。
　　兩聲槍響近距離升起，穆清清的身體壹晃，沒能打中那男子，那外號鴨子的男人也沒能擊中她。隨後，準備沖向銀行那邊的男人，正好被小推車擋住了路。
　　“妳他媽的給我滾開！”
　　這樣緊張到極點的時刻，那人下意識地瞄準了穆清清準備開第二槍，同時，他也準備壹腳踢開推車的傻子，奪路逃走，遠遠地已經傳來了警笛的聲音，穆清清的身體朝地上倒下去，眼看著槍口移過來，對準了她。
　　隨後，槍聲響起。
　　江海，酒店門口。
　　冷風吹過來時，東方家的司機已經在下面等著她們，東方婉與許毅婷聊了幾句，又有壹群人從大門裏走了出來，男男女女的，看得出都頗有身份。這是江海市數壹數二的四星級酒店，每天在這裏談生意的大公司成員也多，不足為奇。他們在門口寒暄了幾句，隨後壹方的車來了，首先離開。
　　另壹方為首的卻是壹名年紀算不上大的女人，穿著黑色的外套，氣質優雅，卻並沒有東方婉這樣外露的高傲與盛氣淩人，在她身上表現出來的，或許可以說是令人感到和煦的溫婉以及寧靜，只有那淡淡無形的距離感並無二致，壹身得體的打扮、綰起的長發都隱隱有幾分保守的暗示，左手拿著手袋有意無意地擋在身前，即使跟人再熱絡的握手，笑得再燦爛，也是點到即止，雖然看起來絕不會給人任何的為難與拒絕，但這樣的氣質，在東方婉的眼中卻是壹目了然。
　　她當然也可以這樣，只不過這與她的性格不合，懶得去做而已，況且年齡才二十出頭的女人，如果沒有明顯表現出的潑辣，大多數時候反而會讓人覺得妳的無能。
　　那女人與身邊的說笑了幾句，隨後才轉過身，朝著兩人這邊走過來，臉上露出的，是真正馨然和煦的笑容了：“小婉、小婷，好久不見，過來參加同學會？”
　　許毅婷笑著打了個招呼：“張老師。”
　　東方婉笑道：“張老師過來談生意？”
　　“壹個合同，過來看看而已。”美麗的女人點了點頭，三個人走下酒店臺階，寒暄幾句，無非是問問東方婉最近的狀況之類的，隨後看了看時間：“已經很晚了，不多聊了，再晚回去，要被數落了。”
　　許毅婷道：“呵呵，淘淘在家裏要找媽媽了吧？”
　　“是啊。”旁邊，司機已經為她打開了車門。說起這個，已經身為人母的她笑得燦爛，“小婷妳去年過來的時候她才剛剛說話不久，現在可是真的調皮透了，會走路了，她外公也老慣著……不多說，我得走了，過年的時候過來玩哦。”
　　“壹定！”兩人在車門邊燦爛地回答，待到那車輛遠去，兩人才對望了壹眼。東方婉道：“看起來張老師過得也很幸福哦。”
　　許毅婷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淘淘的爸爸到底是誰……”
　　“幸福就好了啊，不過小孩子很煩的……”
　　說起這個，兩人的情緒算不上低落，當然也算不上高昂，畢竟兩人跟張老師的關系都算不錯，特別是許毅婷，某種程度上，這位雅涵老師對她有著等同再造的恩情。不過，如果說江海商界這兩三年來有什麽值得猜測的八卦，或許也就是張家雅涵小姐未婚成孕這樁，最能引起大家的遐思。
　　在這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張家張敬安沒有兒子，只有壹個獨生女兒，曾經是作為產業接班人來培養。只不過這個女兒性格也有些叛逆，曾經遠走英國，回國之後不願意學習經營公司，反而去聖心學院當了壹名老師。縱然是這樣，她的隱性影響力畢竟還存在著，張敬安只有這樣壹個女兒，如果她願意回來，公司到最後，最可能自然還是屬於她的。
　　也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二○○壹年的夏初，傳出了張家小姐突然懷孕的消息，同年十月，誕下壹名女嬰。在這之前，追求她的人很多，但真正被確定成為她男朋友的人，卻是壹個都沒有，懷孕期間，張敬安認為女兒敗壞門楣，不止壹次地大發雷霆，甚至說過要將女兒活活打死，但當然沒這樣做。
　　確定已經無法墮胎之後，張家這邊做出了妥協，要求女兒講出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無論如何，總得有個名分，然而張家小姐卻是執拗地沒有說出任何壹個名字。
　　那段時間，她住在聖心學院旁邊的小別墅裏，請了壹名保姆照顧自己，據那名保姆透露出來的消息，張家小姐在懷孕期間每天看書、聽歌，看壹些有助於胎教的影片，作息習慣穩定，就算是父親或者其它親戚過來大吵大鬧，她也是壹派安詳的氣氛，毫不理會，儼如孩子的父親在身邊，從來就未有離開過。
　　就這樣，十月之後，女嬰順利誕生，小名淘淘，至今還沒有取正式的名字。張敬安雖然壹度說過要跟女兒斷絕關系，但對這名外孫女卻格外喜歡，這之後，張家小姐辭去了聖心學院的職務，坐完月子，開始正式進入張氏學習管理。而因為這孩子始終沒有父親，各方面不堪的猜測眾多，張家壹些利益牽扯的親戚也希望張敬安能夠跟女兒斷絕關系，此後便大肆造謠。諸如張雅涵被人強暴，因奸成孕啊；張老師私生活泛濫，最愛跟學生開濫交派對啊；張家小姐勾引有婦之夫懷孕的各種謠言零零總總，不壹而足，不過當事人不在乎這些，此後倒也沒有造成大的波瀾。
　　值得壹提的是，縱然在懷孕期間，也有類似許默這樣的癡心人找上門，大抵表明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他仍然願意娶她，無壹例外地被雅涵婉言拒絕。後來孩子出生到現在，她開始在張氏上班，雖然作為未婚媽媽，但各種追求者也是不少，甚至張敬安也安排了壹些不嫌棄她的青年才俊做相親，不過至今還沒傳出她跟誰有牽手意向的。至少在外人看來，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充實，有家人，有女兒，怡然自得。
　　東方家別墅和毅婷現在居住的房子在不同的方向，兩人就雅涵老師的事情聊了幾句，分道揚鑣。小車載著她回家的途中，東方婉跟司機另外說了個目的地，那輛車轉入另壹條道路，逐漸離開城市，大約壹個小時後，停在城外的公墓山下。
　　“不用跟我上去了。”
　　穿上大衣，東方婉跟司機說道。
　　“可是……”
　　“沒事的。”
　　提著金黃色的小手袋，高跟鞋那清脆的鞋跟敲擊聲響起在壹級級的臺階上，她舉著小手電，按照記憶壹個墓碑壹個墓碑地找過去，最終在某個墳墓前停下。這個地方她來得不多，前年在兄長口中知道之後，她曾經連續三天跑過來，不知道為什麽，群山環抱，墓碑密密麻麻的排滿整個視線，唯有在這個墓碑前，她總能感到某種不真實的幻覺。
　　壹如那年夏天，在那日光直射的道路上，少年對她笑起來的那種感覺。
　　“謝謝妳壹直邀請我去玩。”
　　那樣的笑容之後，少年轉動了方向盤，離開她的視線，再也沒有出現過。
　　某種淡淡的感情從那之後便糾纏著她，她也很難分辨得清楚這感情到底是什麽，雖然大抵知道北京再見的約定要黃了，靈靜突如其來地去了維也納，他多半也不會在北京出現——特別是在那天的事情之後——但她還是在開學之前找了好些天，最終，也只是預料中的徒勞。直到兩年後，她看見這座墓碑。
　　她忽然感覺到那種莫名的感情再度變得清晰，就這樣看了三天，她提前去了北京，決定忘記這件事。如果不是今天的同學會，不是跟許毅婷又說起了靈靜，她或許也不會突然想要過來看看。
　　“可是……妳壹直都不肯去啊……”
　　嘆了口氣，她在黑暗裏站了壹會兒，隨後轉身離開。
　　在她身後的墓碑上，貼著壹章熟悉卻又無論如何讓人覺得很傻的黑白照片，下面只是簡單的五個字——顧家明之墓。
　　裕江，雨幕。
　　黑色的光芒亮起在空中，砰的壹聲槍響，穆清清倒在了雨水之中，感覺子彈從耳畔射了過去，火辣辣的。
　　視野之中，那個人的腦袋淒慘地轉向壹邊，身體在空中飛旋了壹周，摔飛出去。
　　在她的旁邊，那賣糖炒栗子的男人手中拿了壹把鏟子，就在對方壹腳踢過來的同時，照著對方的頭上順手抽了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