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絕望陷阱

　　葉小天的狗刨技術在這水勢水情異常復雜的大江裏面顯然毫無用武之地，他被提上鹽船時已經因為溺水而昏迷了，洪百川不敢怠慢，立即把他俯壓在膝上，催吐灌進他肚子裏的水。
　　料峭江風片刻功夫就讓葉小天的衣服開始發冷發硬，好在這地方本就不是滴水成冰的北方，尚不至於凝結成冰碴。隨著洪百川的拍打，葉小天悠悠醒來，無力地呻吟了壹聲。
　　圍攏在葉小天身邊的侍衛們頓時松了口氣，洪百川吩咐道：“快把葉賢侄扶進船艙，生起壹爐火來，給他換身衣服，免得著了風寒。”
　　眾侍衛紛紛上前，攙扶著有氣無力的葉小天進了船艙，洪百川緩緩走到船頭，江水中的救援還在持續當中。葉小天這邊有許多侍衛落水，不能不救，從下遊冒冒失失地闖過來的那艘船上也有人落水，他們也在組織人員施救。
　　與此同時，雙方大船上地對罵聲，以及受了無妄之災的其他船上的水手船夫的叫罵聲，還有各方船老大憤怒地分析責任、呼籲賠償的聲音交雜在壹起，整個江面的混亂有增無減。
　　洪百川吐出壹口濁氣，心中忽地怦然壹動。他此來是向葉小天示警的，他知道楊應龍的壹個大計劃：以葉小安取代葉小天，從而掌控臥牛嶺。
　　剛剛葉小天落水，在那壹刻可是脫離了他們所有人的視線，被他提出水面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葉小天？會不會這就是楊應龍布下的壹個局？
　　洪百川心頭怵然壹驚，他急忙扭頭看向船艙，稍壹猶豫，視線又轉回渾濁混亂的江面：“不太可能吧，如果他們是選在此處下手，成功的機會極少，幾乎是不可能……”
　　洪百川蹙著眉頭暗暗分析：首先，楊應龍得能確保葉小天選擇從水路返回銅仁，當然，他可以在陸路制造障礙，誘導急於返回銅仁的葉小天選擇水路，以楊應龍的龐大能量，他辦得到這壹點。
　　以楊應龍的能力，他甚至可以在陸路、水路、山路上全都設下陷阱，不管葉小天選擇哪壹條路，都有陷阱等著他。這種漫天撒網的方式，對楊應龍所擁有的龐大勢力來說，同樣並不為難。
　　但是……楊應龍可以處處設下陷阱，可以操縱船只相撞，可他能操縱葉小天的落水嗎？能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嗎？如果這是楊應龍做的局，其中最大的難處在於：他們不能確定葉小天面對事故做何反應，這是他們事先無法進行策劃的。
　　如果葉小天不能落水，不能脫離大家的視線，他們的準備再周密，這項計劃也不可能完成。那麽，對方的把握在哪裏？除非……
　　洪百川作為錦衣衛秘諜首領，具備很強的策劃能力，他瞇著眼睛，縝密地分析著：船只壹旦相撞，葉小天壹定會走出船艙探看，但他當時站在什麽位置，後邊緊跟而來的船只的連環相撞能不能恰巧讓他落水，這都無法保證。
　　除非是被葉小天征用的這些船只也在對方的計算當中，不管葉小天選擇馬場江碼頭上的哪壹艘船，這艘船上的船工統統都是楊應龍的人，他們才能確保壹旦相撞不能讓葉小天自然落水的時候，再由船工動其它手腳。
　　這樣的話，對於時機的把握，對於執行人員固然異常嚴格，但以楊應龍麾下的人才濟濟，卻也並非絕對不可能辦到……
　　洪百川越想越覺不安，他馬上返回船艙，就見葉小天已經換了壹身幹凈衣服，蜷縮在被子裏，旁邊生著壹爐火，葉小天嘴唇發青，哆哆嗦嗦地吩咐著：“船體受損，壹時行不得了，且靠岸停下，給我弄些姜湯來暖暖身子、祛祛寒氣……”
　　洪百川喚道：“賢侄！”
　　葉小天擡頭看見洪百川，露出壹副苦笑的模樣：“洪伯父，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洪百川盯著葉小天的神情舉止，緊張的心情慢慢松弛下來：“應該是我多疑了。葉小安並不情願害死自己兄弟，如果此人已經成了葉小安，他的神情不該如此從容鎮定，應該是我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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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面上船只交錯、叫罵聲叠起、船工水手紛紛入水救人的當口，江水下已經有幾個水性極好的人，拖著壹個人悄然潛開，從壹艘艘船底潛遊過去，在大江右岸登陸了。
　　各艘船上的人此時全都集中在朝向江南的壹側船舷上，眺望江上船只碰撞事件，根本沒有人註意到他們的存在。他們壹登岸，立即籍由壹艘艘船只的遮擋，飛快地拐進了江邊的壹片石垃子。
　　在大江兩岸，各有壹條溪谷，溪水潺潺，水很少很淺，但是由於雨季山洪的沖刷，使得溪谷很寬很深，而且由於地情復雜，有些區域巖石居多，有些區域泥土居多，所以山洪沖刷出來的溪谷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彎彎曲曲的。
　　雨季過後，溪谷中還長出了許多野草，此時枯黃幹脆的野草叢布滿了溪谷兩側，幾個人藏到石垃子後面，滑進溪谷，沿溪谷向上遊走，既便是有人刻意地看著這邊，也很難再發現他們的蹤影了。
　　溪谷上遊兩三裏地外，半山腰的位置，有壹輛四輪車靜靜地停靠在壹側溪谷內，車輪下碾壓著壹叢野草，溪谷裏沒有風，田彬霏坐在車上，沐浴著冬季溫暖的陽光，仿佛打起了瞌睡。
　　溪谷下遊四個人，擡著壹個昏迷不醒的人飛也似地趕過來，守衛在田彬霏身邊的幾名侍衛身形微微壹動，齊齊左轉，手按刀柄，直到看清那幾人的模樣，攥在刀柄上的手這才悄然挪開。
　　田彬霏聽到聲音，慢慢張開了眼睛，四個水淋淋的大漢出現在他面前，其中壹人伸手壹抓擡著那人的頭發，壹張嘴唇鐵青、臉色蒼白的面孔呈現在田彬霏的面前。
　　那人興奮地道：“先生，我等不辱使命，葉小天，我們帶回來了！”
　　說話的人是劉浚華，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顫，小部分原因是因為冷，便更多的是因為激動。他相信自己這次壹定會得到巨額的獎賞，他相信眼前這位坐在四輪車上的先生，也壹定已經想好了該如何獎賞他的功勞。
　　看著這位坐在四輪車上，蒙著面，只露出壹雙眼睛的人，劉浚華心中充滿敬畏，只有徹底參與了整個計劃的他，才明白眼前這位蒙面人進行了多麽精確縝密的策劃。
　　每壹種可能、每壹種變化、每壹種應對、每壹種安排……
　　正是在他的精確策劃下，這件事才能完成的如此順利，如此完美。
　　“也許，能坐四輪車的人，都是智近於妖的人吧！”劉浚華忽然想到了諸葛孔明，禁不住有些想發笑的感覺。
　　田彬霏的目光落在了葉小天的臉上，皺了皺眉：“死了？”
　　劉浚華趕緊應道：“沒死！先生放心，屬下從小就在江裏討生活，怎樣才能溺死人，屬下心裏有數。他只是暈迷了。”
　　田彬霏露出了笑容：“救醒他！”
　　劉浚華等四人也顧不得換下自己的衣服，立即對葉小天施救，很快，葉小天悠悠醒轉了。
　　“把他放在那兒吧，妳們辛苦了，且去換過衣服，回頭必有重賞！”
　　“多謝先生！”
　　劉浚華激動地向田彬霏道了聲謝，旁邊兩名扶刀侍衛向他們打了個手勢，四人忙跟著這兩人走開，壹旁草叢中放著壹個大包袱，解開來是四套衣服，四人喜悅地脫下濕衣服，赤裸著身體彎腰去拿衣袍。
　　“啊～～～”
　　草叢中猛然傳出壹聲慘叫，接著是第二聲慘叫，第三個人只來得及發出壹聲怒罵，隨即便傳來兩聲重重的肉體摔倒聲。
　　又過片刻，那兩名侍衛手裏拿著壹件衣服，用衣服悠閑地拭著刀上的血跡，從草叢中緩緩走回來，重新站到了田彬霏身邊。
　　田彬霏坐在四輪椅上，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旁邊發出的動靜，他的目光壹直定在葉小天的身上。葉小天仰躺在草叢中，陽光照在的身上，他胸膛的起伏正在變得明顯起來。
　　終於，葉小天張開了眼睛，刺目的陽光使得他馬上擡手遮住。葉小天感覺到旁邊的枯草以及異常安靜的氛圍，心頭陡然壹驚，他霍然坐了起來，壹見面前無人，只有山溪流淌，立即便扭過了頭。
　　葉小天壹扭頭，馬上便看到了壹雙眼睛，眼神談不上多麽銳利，但是很深邃。那雙深邃的目光正在看著他，就像壹個淘弄古貨的行家，正在翻來覆去地看著壹件古董，辨別它的真偽、尋找它的瑕疵。
　　葉小天又往左右看了看，臉色登時變了，即便他不知道楊應龍的計劃，看此情景，也很清楚自己落入了他人掌握。當他從洪百川那裏獲悉了楊應龍的計劃後，眼見如此情景，更是不寒而栗。
　　田彬霏嘆息壹聲，悠然說道：“我算計壹個人，從來不曾耗費過如許之多的心神，甚至連自己都要搭上，呵呵……不過不管怎麽說，最終我還是成功了。”
　　“妳是誰？我和妳認識？我們有仇嗎？”葉小天質問著，想到可怕的後果，聲音不由顫抖起來。自從他離開京城，壹腳踏進江湖，什麽大風大浪都遇到過了，但從來沒有像今天壹樣兇險、壹樣無助。
　　他靠著急智，避過了靖州送信的兇險；他靠著壹腔熱血，感化了麻木不仁的葫縣胥吏和衙役，避過了替艾典史‘水土不服而死’的危機；他靠運氣，從雷神禁地死裏逃生；
　　他利用看管天牢時從那些犯官們身上學來的官場伎倆，鬥垮了徐伯夷和王寧、花晴風；他利用於家和張家的矛盾，在銅仁府混的風生水起；他借用文官之勢，把堂堂天子擠兌的只能躲在後宮畫圈圈詛咒他。可現在，他沒有任何助力，他陷進了別人為他精心設下的陷阱。
　　“不是要有仇，才能恨壹個人！”田彬霏很耐心地向葉小天解釋：“也不是壹定要恨壹個人，才會算計他！這些道理，妳應該懂。”
　　葉小天想不出可以逃脫的辦法，但是只要對方還沒有殺死他，他就不會絕望。永不言放棄，才是葉小天的性格。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問道：“妳究竟是誰，想對我怎麽樣？”
　　葉小天只能裝作惘然不知地質問，如果被對方獲悉他們的計劃已經被他知曉，他只能死的更快。
　　田彬霏笑了，雖然他蒙著面，但葉小天從他眼角的笑紋，可以看出他笑的很愉快：“我究竟是誰，妳沒必要知道。對於壹個馬上就要死的人來說，妳知道了也沒什麽用！”
　　田彬霏彈了彈手指，兩名剛剛拭凈了刀上的血，把刀插進刀鞘的武士立即大步向前，逼向葉小天。
　　田彬霏嘆息地道：“我不會讓妳活著，哪怕多活壹刻，因為妳的命太硬，我不想出壹絲意外！我救醒妳，只是想親眼看到妳的掙紮，親耳聽到妳的慘叫，這樣我才會愉快！我已經很久沒有快樂過了！”
　　兩雙鐵鉗般的大手扣住了葉小天的肩膀，這是兩個練家子，被他們扣住手腕，葉小天絲毫掙紮不得，另壹個大漢上前，從懷中摸出壹根繩索，麻利地把葉小天倒綁起來。
　　隨即，田彬霏揮了揮手，兩個大漢拖起葉小天，毫不遲疑地向壹旁的草叢中走去，枯草被葉小天的身體拖過，悉索作響。身後傳來那蒙面人愉快的聲音：“推我過去，我要親眼看著他死！”
　　葉小天被拖出十余步，眼前豁然出現壹個大坑，不遠處就是潺潺的溪水，溪水和大坑之間挖了壹道渠，中間只填了壹鍬土堵在那裏。坑中厚厚壹層白色，那是……那是石灰！
　　這正是貴州土司慣常用於處死人犯的手段。葉小天再也無法保持鎮靜了，可他只驚呼了壹聲，就被人狠狠地推進了石灰坑，濺起的石灰迷了他的眼睛，鉆進他的鼻孔，立即燒灼起來，痛得他大叫起來。
　　壹個大漢獰笑壹聲，從坑邊拔起壹把鐵鏟，用力挖開堵在水渠上的那鍬土，溪水汩汩而下，坑中的石灰立即沸騰起來，被綁得死死的葉小天馬上像熱鍋上的壹條泥鰍，淒厲地呼喊著在坑中撲騰跳躍起來。
　　可坑很深，他雙手被反綁，根本無法從坑中爬出來。田彬霏的四輪車穩穩地停在坑邊，田彬霏閉著眼睛，傾聽著石灰坑中淒厲高亢的慘叫聲，忽然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