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君子之治人也

　　孟縣丞渾身發抖，指著葉小天道：“胡攪蠻纏！胡攪蠻纏！此事不是妳能狡辯得了的，本官馬上就去找縣尊大人，妳把本官打成這樣，本官壹定要把妳拿下，嚴加制裁！”
　　壹直保持沈默的周班頭突然跨出壹步，大聲道：“縣丞大人，卑職為典史大人作證，典史大人可沒對妳動過手。妳剛剛走進來的時候就已滿身是傷，並非典史大人所傷。”
　　“對！對啊！”
　　蘇循天剛壹說話時還有點結巴，但只說了兩個字語氣就順溜下來了：“縣丞大人走進來的時候就已滿身是傷，不只周班頭看見了，卑職也看見了，妳們看見沒有？”
　　“看見了！我們也看見了，典史大人沒有動手！”
　　眾胥吏、衙役、皂隸、捕快們突然清醒過來，紛紛應和起來。他們的聲音壹開始還有些七嘴八舌的嘈雜，漸漸就匯成了整齊劃壹的壹個聲音：“我們為典史大人作證！”
　　“妳們……妳們……”
　　孟縣丞驚恐地看著這些壹本正經的胥吏捕快，突然有種正在做夢的感覺。他真的希望這是壹場夢，壹場很快就會醒來的噩夢。
　　“啊！這壹定是做夢！”
　　孟縣丞正要伸手掐壹把大腿，李雲聰探過頭來，端詳著他道：“縣丞大人剛剛進來的時候，喏喏喏，就這兒……”
　　李雲聰指著孟縣丞的臉，認真地說：“縣丞大人顴骨這兒壹片烏青，壹看就是拳腳所傷，而典史大人現在連走路都不方便，怎麽可能動拳動腳的打傷縣丞大人妳呢？”
　　孟縣丞只氣得壹佛出世、二佛升大，憤怒地反問道：“本官的顴骨什麽時候烏青了？”
　　李雲聰揮起壹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打得孟縣丞壹連退了幾步。李雲聰道：“妳看，這不烏青壹片麽！”
　　馬輝突然也大聲道：“不錯！典史大人後腰這兒還有幾個泥腳印呢，妳們看！”說著馬輝就淩空飛起壹腳，踹在孟縣丞的屁股上，踹得孟縣丞“哎呀”壹聲飛了出去，摔了壹個狗吃屎。
　　許浩然等捕快壹擁而上，七八只大腳壹通猛踹，然後飛快地向四下散開，驚嘆道：“哇！果然好多腳印！”
　　幾個早已忍孟縣丞很久的皂隸突然沖上來，摩拳擦掌地對許浩然道：“我們可以補幾腳嗎？”
　　許浩然很慷慨地道：“請！”
　　那幾個皂隸向許浩然拱拱手，興高采烈地沖上去，孟縣丞剛要爬起來，就被他們按住，蒙頭卷臉又是壹通打，蘇循天道：“看，這麽多大小不壹的腳印，果然不是典史大人的手筆。縣丞大人壹定是被人打糊塗了，所以才胡言亂語！”
　　孟縣丞趴在地上，顫聲道：“妳……妳竟敢顛倒黑白？我頭上這傷……分明是……是被他的拐杖抽的！”
　　蘇循天猛地抓起硯臺，狠狠地拍在他的腦門上，孟縣丞兩眼壹翻，登時暈了過去。蘇循天彎腰又仔細看看，滿意地點頭道：“嗯，這回就是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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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捕快、皂隸們的此番舉動，絕非出於葉小天的授意，尤其是蘇循天和李雲聰這兩個人，壹個是世人眼中永遠也扶不起的阿鬥，壹個沒有出息的紈絝子弟。另壹個是前途黯淡、性情偏激、刁鉆刻薄的油滑老吏。他們能站在葉小天壹邊同齊木鬥，就已難能可貴，他們還能堅決地站在葉小天壹邊和本縣的縣丞大人為敵，這份勇氣和決心就更加不壹般了。
　　其中李雲聰的表現尤其出乎葉小天的意料，李雲聰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如果葉小天是真典史，李雲聰站在壹個職位雖然低壹些但是很強勢的官員壹邊，也未必會吃虧。可是他選擇站在壹個早晚必定離職他去的冒牌貨壹邊，去得罪壹個本縣官場上的地頭蛇，那就絕不可能是出於利益方面的衡量，純粹是葉小天的表現燃起了他心中的血性。
　　葉小天深深地望了他們兩個壹眼，向他們輕輕點點頭，得到了葉小天的認可，兩人立即挺起了胸膛。蘇循天心懷激蕩，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壹個廢物，他也是有用的人，也可以被人尊重。李雲聰卻有壹種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覺，渾身湧動著壹種少年人的熱血，澎湃著他的身心。
　　周班頭撿起葉小天的拐，遞到他手邊，葉小天接過來，“篤篤篤”地走到簽押房中間，環顧四周的捕快與皂隸，望著他們那壹雙雙信任支持的目光，笑了笑道：“縣丞大人被人毆打至重傷，這事兒，是誰幹的呢？”
　　眾捕快正在熱血沸騰的當口，聽了這話不由面面相覷，方才在孟縣丞面前他們當然要堅決否認是艾典史發彪，可現在……典史大人這麽問是什麽意思？
　　李雲聰到底是在縣衙六房裏混久了的老油子，年歲又大些，情緒冷靜的快，他的腦筋只是稍稍壹轉，就明白了葉小天的意思。
　　李雲聰道：“大人，孟縣丞是負責本縣司法的，徐林等人橫死街頭，其余黨找不到真兇，就遷怒於本縣縣丞，將縣丞大人打成這般模樣，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
　　眾捕快這才反應過來，立即七嘴八舌地應和，道：“不錯！就是徐林、祥哥兒壹群人的余黨，那些地痞無賴真是太猖狂了！”
　　葉小天道：“本官剛剛上任時就說過，要嚴厲整頓本縣治安，不想這些人竟然置若罔聞，變本加厲地制造是非，現在竟然連本縣縣丞都肆意毆打，其猖狂可見壹斑。
　　馬輝，妳帶幾個人去，把那幾個潑皮逮捕歸案，本縣要以他們幾個為典型，就此揭開本縣打擊豪強無賴、打擊作奸犯科之舉行動的序幕，以使我縣無犬吠之盜，成為路不拾遺的清平世界！”
　　馬輝恭聲道：“是！”馬上壹擺手，領著幾個捕快便離開了。
　　李雲聰湊到葉小天身邊，低聲道：“大人，孟縣丞總是會醒的啊……”
　　葉小天也壓低了聲音，道：“計將安出？”
　　李雲聰咳嗽壹聲，道：“大人要是這麽問可沒意思了啊！您要是還沒想好主意，會和他如此翻臉？”
　　葉小天眼珠轉了轉，黠笑道：“其實呢，縣丞大人和我想到壹塊兒去了，他想陰我，我還正想黑他呢。”
　　李雲聰壹向只損人的，聽了這話難得地贊美了壹次，撫掌嘆道：“君子之治人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人此舉大善，大善！”
　　蘇循天在壹旁聽了也想拍拍馬屁，憋了半天，開口贊道：“大人與孟縣丞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葉小天尷尬地咳嗽了壹聲，道：“只是沒想到他比我下手還快，既然如此，咱們也該兵貴神速了？”
　　李雲聰和蘇循天互相看了看，蘇循天便主動請纓道：“大人，這事我拿手！”
　　葉小天想了想道：“成！那就妳去辦吧。”
　　李雲聰本來還擔心蘇循天不靠譜，不過轉念又壹想，蘇循天是縣太爺的小舅子，由他去搜羅孟縣丞的黑材料，縣太爺就不好質疑了，而且這也能給其他人壹個縣太爺站在艾典史壹邊的訊號。
　　雖然說這位縣太爺是個擺設，可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本縣正印，這桿大旗多少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艾典史討伐自己的頂頭上司算是出師有名了。於是，李雲聰點了點頭，退到了壹邊。
　　望著葉小天的背影，李雲聰的眼神有些復雜，他知道葉小天是假典史，自然也知道葫縣官員們本來的打算，他很想對葉小天吐露實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不知道葉小天壹旦知道整個葫縣全體官員聯手給他挖了個坑，正等著埋了他，會有什麽反應。
　　如果葉小天當機立斷，選擇馬上溜走，眼下這個局面又該如何收拾？好在葉小天和孟縣丞以及齊木現在鬥得如火如荼，這種情況下沒人想動他，這反而保證了他的安全，倒也不急著說出真相。想到這裏，李雲聰便沈住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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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假的！他不是典史，他不叫艾楓，艾楓早就死了，他叫葉小天，他是假典史！”
　　孟縣丞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關進大牢，他沒想到葉小天竟然這麽瘋狂，竟敢把他這樣的壹位朝廷命官，把自己的頂頭上司關進大牢，這種情況下他再也顧及不了那個秘密可能造成的影響，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然而……
　　壹個獄卒同情地看了看孟縣丞，對另壹個獄卒道：“縣丞不是真叫人打壞腦子了吧？”
　　另壹個獄卒嘆口氣道：“誰知道呢，天有不測風雲吶。哎，妳離牢門遠點兒，有些瘋子是會咬人的。”
　　“孟縣丞是傻了，不是瘋了。”
　　“這誰說的準呢，安全第壹。”
　　兩個獄卒壹邊說壹邊走遠了，孟縣丞更加瘋狂地叫喊起來，叫著叫著，壹盆水“嘩”地壹下從旁邊潑過來，淋了他壹頭壹臉。這味道貌似……孟縣丞舔了舔嘴唇，感覺味道不太對。
　　孟縣丞扭頭壹看，就見隔壁牢房裏有壹個大漢，大概是嫌牢裏悶熱，衣服都脫光了，赤條條的站在那兒，手裏拎著壹只木桶，瞪著牛眼沖他大吼：“妳噶哈呢？爺爺俺睡得正香，被妳這廝大呼小叫的給吵醒了，妳有病啊！瞧妳那熊色，還裝瘋吶？俺毛問智在這都關了七年了，還沒見過妳這樣的傻鳥，實話對妳說吧，妳就是裝瘋也出不去的，這壹招爺爺俺八年前就試過了！”
　　孟縣丞愕然道：“八年前就試過？妳不是說七年前才入獄？”
　　毛問智哈哈大笑起來：“妳這賊廝鳥原來還是壹只笨傻鳥，爺爺就不能先越獄，然後再入獄嗎？哦……妳這是跟俺裝傻啊，俺實話給妳說，裝瘋沒用，裝傻更沒用，俺從小就會裝傻，可就沒壹次能瞞得過去的，還是老被俺爹娘揍。妳老實點啊，沙棱兒滾壹邊兒蹲著去，要不俺削妳。”
　　毛問智說著，就把桶壹扔，躺回稻草堆裏，道：“今兒虧得俺還沒大解，要不潑在妳頭上的就是壹砣黃金啦！”
　　“什麽？”
　　孟縣丞也是被葉小天和那班皂隸衙役打壞了，鼻子也受傷，嗅覺不太靈光，聽毛問智這麽壹說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混蛋手裏拎的是馬桶，那麽他潑出來的就是……
　　孟縣丞立即彎下腰狂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