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四章、禍不單行

　　跟所有人道了別，我踏上回家的客車。按理來說，學校開除學生，是壹定會通知家長的，但自始至終我爸媽都沒有出現，是因為對我絕望了嗎？這個答案只有回家才能揭開。
　　雙腳踩在東關鎮的土地，腦子裏有些暈眩的感覺。這裏的壹草壹木，我都極為熟悉，閉上眼睛都能夠走回家去。這裏是我的家鄉，卻也是被我譽為“噩夢般”的地方，當初我千辛萬苦考到城高，就是為了能夠離開這裏，能夠不再見那幹曾經欺辱過我的同學。
　　以往走在這裏的每壹條大街小巷，我總是忍不住畏畏縮縮的低頭彎腰，生怕不小心碰上鄒陽和同學們（實際上該碰上還是會碰上，和低不低頭彎不彎腰並無關系）。而現在，我昂首闊步，眼神中透著自信，大步流星地走在路上。或許，經歷真的可以改變壹個人。
　　寬闊的大街逐漸變成狹窄的小道，小道兩邊是壹間間低矮的平房，這裏是東關鎮壹塊普普通通的地帶，而我的家便在這小道的盡頭，門口栽著壹棵桃樹的地方便是了。那桃樹是我媽媽刻意栽下的，目的是為了遮擋來往車輛卷起的煙塵，以免飄入我家略顯低矮的院墻。
　　這房子是十幾年前花了不到三千塊錢便建成的，如今垂垂老矣仿佛壹陣風就能刮走，早就習慣夏天漏雨冬天漏風。近鄉情怯，越是靠近家門，心裏越是緊張。推開虛掩的家門，映入眼簾的是壹個小院，被母親收拾的幹凈利落。我不知父母是否知道我被開除的事情，先前的雄偉氣勢在進入小院的壹刻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腦海中父母期待我出人頭地的臉，他們見到我時又會露出如何失望的神色？我不敢再想下去，壹顆心幾乎要躍出胸腔。
　　穿過院子，來到主屋，推開那扇並不結實的木門，意外的發現爸媽都在家裏。爸爸坐在餐桌旁邊抽煙，媽媽坐在沙發上抹著眼淚，兩人皆是壹臉的愁雲慘霧。我的心沈下去，但還是說道：“爸，媽，我回來了。”
　　母親沒有理我，仍舊抹著眼淚，發出小聲的抽泣。而父親擡頭看了看我，說道：“怎麽什麽東西都沒拿就回來啦？”顯然已經什麽都知道了，我的心中越發難過起來。
　　“爸，媽。對不起。”我輕輕地說著，連坐下的勇氣都沒有了。無論我在城高創下過多麽輝煌的事跡，在他們二老面前都是壹文不值的。“沒事。”父親說：“是我對不起妳。”
　　“什麽？”我疑惑地說著，不明白是什麽意思。父親沒有再說話，壹口壹口地抽著煙。
　　“媽，到底怎麽回事？”我走到母親身邊，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母親的手微微抖了壹下，眼睛裏的淚水越發收不住了：“妳爸爸他……下崗了。”
　　我腦子裏轟隆轟隆的響起來，父親在壹家國企做工人，是家裏唯壹上班的人，日常生活所有的開銷都要靠他那點微薄的工資。如今父親卻下崗了，這代表家裏將沒有任何的收入！
　　“屋漏偏逢連夜雨。”父親微微搖著頭：“禍不單行，禍不單行啊……”
　　父親下崗，我被開除，確實是禍不單行，這個本就經不起風吹雨打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兒子，我沒臉見妳。”父親嘆了口氣：“我多想在妳被開除的那天，就馬上奔到學校去，拍著妳肩膀大咧咧地說沒關系，咱們再換壹間學校就是了。可我不是大款，也不是大官，只是個寒酸的老百姓，哪有底氣說這些話，哪有底氣去安慰妳呢？”
　　“爸……”我的淚水不可抑制地流下來，想說些什麽來安慰父親，可都堵在喉嚨眼裏。
　　“別哭。”父親說：“兒子，別哭。”
　　我擦幹眼淚，看著父親。
　　“被開除了，沒什麽，我知道妳問心無愧。我也壹樣，我下崗了，也問心無愧。”父親呼了口氣：“生活再艱難，我們也要走下去。下壹步，我準備到外面去打工，妳呢？”
　　“我……”我突然發現“職院”那兩個字說不出來了。爸媽要是知道我想去職院，該會是何種的傷心？他們已經受到了太多的打擊，我不能再在此刻雪上加霜。
　　“還沒考慮好要去的學校嗎？”父親沈穩地說道：“沒關系，妳盡管說，我和妳媽壹定全力支持妳，砸鍋賣鐵也要供妳上學。我相信以妳的能力，隨便上個高中也能考上大學！”
　　壹直在抹著眼淚的母親也說道：“對，我和妳爸都想過了，妳壹向是個乖孩子，被開除也不是妳想要的結果。沒關系啊，從城高出來的學生，其他高中都搶著要呢。妳換個學校壹樣能安心學習，所以妳心裏也不用太難過，我和妳爸都不會怪妳的。”
　　父母現在碰上了生活中最大的難題，卻還要反過來安慰被開除的我。我心裏難過極了，像是被什麽東西刺著壹樣。爸媽是希望我能上高中考大學的，若他們知道我想去的是職院……我不敢再想下去，那無疑會讓他們更加難過。
　　“浩浩，不用擔心家裏的經濟問題。”母親說：“妳爸到外面打工，掙得比在廠子裏還多。我就去找個打掃衛生的活做做，貼補家用是絕對沒問題，知道了嗎？”
　　“去北園七中吧。”父親突然說道：“那學校離城高很近，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的。我看北園市裏的其他學校也沒什麽好的了。浩浩，去了新學校要好好讀書，可別再跟人打架了。”
　　“嗯。”我點點頭。我怎能拒絕，如何忍心拒絕？
　　“那就這麽定了。”父親站起來：“這幾天幫妳辦完轉學手續，我也就出門打工去了。估計還要交壹筆錢，我去借壹些來吧。”便搖搖晃晃朝門外走去。
　　“爸，我和妳壹起去！”我連忙追上去，和父親壹起出去了。
　　※※※※
　　“老王啊，不是我不肯借妳，實在是這幾天手頭也緊啊……”面前的李大伯壹臉難色。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說：“妳兒子也要上大學了嘛。”
　　我跟父親從李大伯家中出來，這已經是我們進去的第七家了，但依舊兩手空空。倒不是這裏的人都不善良，而是大家確實都很窮。若不是窮，就不會住到這地方來了。
　　“走，再去老孫家看看。”父親說：“老孫是做生意的，手頭總有點閑錢的。”
　　進了老孫家，裏面便傳來壹陣陣嚎叫聲，老孫正被他那虎背熊腰的老婆壓在身下。
　　“給妳十塊錢去打醬油，回來就說找的錢丟了，妳當我是傻子嗎？！”老孫的老婆怒氣洶洶地吼著：“告訴妳，別想從老娘這裏拿走壹分錢！”
　　我和父親甚至都沒和老孫說話，徑直便走了出來。站在馬路上，我們都有些愁眉苦臉。
　　“再去老張家看看吧……”父親嘆了口氣，又往老張家走去。
　　我跟在父親身後，看著他略顯傴僂的背，我的心中難過的不是壹點半點。我想起在葉展那裏寄存的五萬塊錢來，如果能交給爸媽壹定能解燃眉之急。在當時，工人的工資普遍只有幾百塊，而房價也才七百塊左右壹平米，五萬塊錢都夠買下壹套樓房了。可是該如何把那五萬塊錢順理成章的給了爸媽呢？我思考著這個問題，壹擡頭，看到對面有家賣彩票的店面。
　　“爸。”我突然叫道。
　　“怎麽？”父親轉過頭來。
　　“買張彩票吧。”
　　“買那玩意兒幹嘛？”父親搖了搖頭，他永遠不會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我們已經夠倒黴了。”我說：“不在乎這壹張彩票，萬壹物極必反，偏偏就中獎了呢？”
　　“說得有理！”父親笑起來，帶著我走進彩票店，掏出兩塊錢來買了壹註，細心地在上面填上號碼。這是他第壹次買彩票，他壹向認為自己絕沒有發財的命。買了彩票，父親小心翼翼地將其裝在上衣的口袋裏，對我說：“走，繼續借錢去。”
　　又借了好幾家，仍是無功而返，只好先回家去。我看著放學時間差不多到了，便悄悄出了家門，拿出手機來往葉展家裏打了個電話，跟葉展把事情說道了說道。
　　“行，我明天就給妳把錢送過去。”葉展說：“不過，妳確定要去北七啦？”
　　“確定了。”我說：“家裏已經成這樣了，我不能再讓爸媽難過了。”
　　第二天，葉展把錢送了過來。我先把錢藏好，然後隨便揣了幾張，和葉展壹起來到那間賣彩票的店，趁著店中空空無人的時候，我把幾張錢放在櫃臺上：“老板，幫個忙……”
　　搞定了壹切，我便帶著葉展回家，留他吃中午飯。我跟爸媽介紹葉展是我在城高時最好的朋友，爸媽對他很是熱情，也很喜歡這個長得好看的家夥，拉著他的手說個沒完，似乎葉展才是他們的親兒子壹樣。葉展也毫不客氣，把我爸媽看作了他爸媽，壹口壹個“叔叔阿姨”把老兩口哄的樂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