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槐序

　　下晚自習是九點，天完全黑了。
　　此時外邊正刮著風，格外涼快，天邊偶爾閃過壹道亮光。
　　大雨將至。
　　李楠在周離身後喊：“周離妳是走路還是騎車，要不要我幫妳問住校生借把傘！”
　　周離回過頭：“我家很近。”
　　“那好吧。”
　　“再見。”
　　“昂！”
　　周離背著包與人群擁擠著往樓下走去，隨意掃了兩眼，並未看見弟弟祝雙的身影，他也沒有等，自顧自的往校外走去。
　　在人流中朝遠處壹掃，那位還是站在那棵樹旁，正擡起頭呆呆的盯著剛才閃電亮起的方向。
　　出了校門，路燈壹盞接壹盞。
　　槐花香味變濃了些，隨著風壹陣壹陣的襲來，白色小花瓣被吹落了，又在地上被風卷起來。
　　周離看著路面，腦中開始思索。
　　‘他們’越來越多了。
　　在他印象中，以前‘他們’都沒有這麽多的，即使在山裏，他也很難得才看得見壹次，所以他只需稍微註意壹點，就可以避免和他們發生交集。
　　可現在不知怎麽的，他經常看見他們。
　　這可是在城裏。
　　這讓周離心底開始有些不安。
　　少頃，他自言自語道：“或許我也是時候做出新的嘗試了。”
　　快到小區時，他陡然停下了腳步。
　　擡頭望去，路口對面那棵槐樹上赫然坐著壹道身影，還是纖瘦的身板，還是穿著那天的衣服，茂盛的槐樹上是燈光難以前往的區域，可依稀能見長發飄舞。
　　那是個女孩子。
　　穿了鞋。
　　周離有些發懵，等到綠燈亮起，他慢慢的走了過去，時不時就要往樹枝上瞄壹眼。
　　到周離走近，那女孩子的目光鎖定在他身上，她壓制住眼中的驚喜，先皺了皺眉，然後說道：“妳不是要裝看不見我嗎？今天怎麽不裝了？”
　　周離仰起頭望著她：“妳怎麽……變成了個女孩子？”
　　倏！
　　女孩子又跳了下來，身手很利落。
　　壹道閃電亮起，照得她的臉雪白壹片。
　　“妳今天怎麽想找我了？”
　　“和妳說說話。”
　　“妳不怕我吃妳了？”她堅定地認為周離前天是害怕被她吃掉。
　　“不怕。”
　　“哼！”
　　女孩子輕哼壹聲，隨即馬上就綻放出了笑容：“咱們換個地方說，旁邊都有人在看妳了。”
　　周離表情平靜：“讓他們看吧。”
　　“別人會覺得妳腦子有病。”
　　“我習慣了。”
　　女孩子沒接話，往前走了兩步，又回身望了他壹眼，見他跟上了才繼續往前。
　　同時放緩了腳步。
　　周離從後邊看向這女孩子的脖頸，這麽離得近了他才觀察到她和人的區別——
　　她的皮膚太好了！
　　膚色挺白，但沒有白得誇張。
　　卻太細膩了！
　　看不見毛孔，也沒有絨毛，在街邊商鋪的燈光照耀下反射著晶瑩的光澤。
　　她應當是具備某種變化能力吧？如果是這樣就說得通了——昨天的她和今天完全不壹樣，周離也從未見過如她這般和人長得幾乎壹模壹樣的‘他們’。
　　想到這，他又仔細掃了眼這女孩子。
　　寬松的亞麻褲貼出身軀的曲線，或許裏邊藏著壹條比兔子還短的小尾巴？
　　周離甩了甩頭。
　　很快，兩人走到了壹條人稍微少壹些的巷子外邊。少也少不到哪去，就是沒有路燈和商鋪，光線要稍微暗壹點。
　　女孩子並未深入巷子，只走進了幾米，便走到墻邊倚住了墻。
　　“就這吧，不進去了，免得妳又擔心我想把妳吃掉。”
　　“……”
　　周離也懶得和她解釋。
　　巷子有點黑，中央亮著紅色的‘桃源網吧’招牌，除此之外的光線大多來自兩旁樓房的窗戶。有幾只流浪貓在垃圾堆旁坐著開會，也有幾個染了頭發的帥小夥蹲在網吧門口抽煙，流浪貓和小夥們都會不時往這邊瞄壹眼，動作出奇的相似。
　　天上似乎已經開始落小雨點了。
　　周離看向這名女孩子，猶豫了下問：“妳原來就長這樣嗎？”
　　“不是。”
　　“是昨天那樣？”
　　“也不是。”女孩子說完，又補充了壹句，“不要被我的外表迷惑了。”
　　“那妳……是男的還是女的？”
　　“對於我們來說，這就是壹具外殼而已！”女孩子說，“我想變成什麽樣就變成什麽樣。”
　　“好任性。”
　　“妳叫什麽名字？”
　　“周離，妳呢？”
　　“我叫……槐序。”女孩子想了想，“我們這樣是不是就算認識了，妳看，我們互換了名字。”
　　“算吧，妳能不能變回昨天的樣子，妳這樣讓我……不太習慣。”對方長得太漂亮了，這給了剛剛成年的周離很大壓力。
　　“為什麽？不好看嗎？”槐序低頭打量了眼自己，“還是妳覺得昨天那個更好看？”
　　“我習慣昨天那個。”
　　“嗯……妳喜歡男的呀，那我也要等到壹天晝夜交替的時候才能變。”
　　“黃昏和黎明嗎？”
　　“沒錯。”
　　這時候，遠處網吧門口蹲著的那群小夥起身了，卻沒有上樓進網吧，而是往他們這方而來。
　　槐序轉頭看了眼，閉上了嘴。
　　那群人走過周離身邊，瞄了眼他這壹身校服：“下雨了還不回去！”
　　周離沒有回答。
　　等到他們走出巷子，周離才說：“要下雨了，妳不回家嗎？”
　　“我不怕淋雨。”
　　“我怕。”
　　“我沒有家。”
　　“沒有家？”
　　“嗯。”槐序露出思索之色，“也許有，以前有，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周離心中充斥著疑惑，不光是這幾天對槐序的疑惑，還有他這十幾年積攢下的，“妳發生了什麽嗎？”
　　“不知道，我醒來就不記得了。”
　　“醒來……”
　　這個詞讓周離怔了怔，腦中浮現出他們從土裏爬出來的畫面，旁邊歪歪斜斜的豎著墓碑，緊接著壹株向日葵毀掉了這幅恐怖的畫面。
　　“其實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妳。”
　　“妳問呀！”槐序眼睛壹亮，“我知道的都告訴妳！”
　　“好。”
　　周離感覺到了，面前這位是真的很想和人說說話，很單純的和人說說話。
　　可雨已經迅速大了起來，打在地上、小巷子中低矮房屋的雨棚板上咚咚作響，大有連成壹片之意。
　　周離余光瞥見壹道熟悉的身影舉著傘從外邊公路旁走過，他想了想，轉頭看向依然看著他等他問問題的槐序，問道：“下雨的時候妳都去哪呢？”
　　“我喜歡呆在樹上，也有時候會進屋子裏躲雨，妳們這有很多屋子晚上也不關門，嘿嘿。反正沒人看得見我，我也不怕冷。”
　　“我要走了，我阿姨出來找我了。”
　　“噢……”
　　周離看見他眼中的光頓時壹暗，於是他很快說：“妳可以來找我，妳不是知道我住在哪兒嗎。”
　　那雙眼睛陡然睜大，反射了更多的光。
　　“好啊！”
　　“嗯！我走了！”
　　“再見！”
　　“好。”
　　周離轉身走出了巷子，護著書包步伐迅速加快跑了起來，沒多遠便追上了姜姨，這時他的頭發已經全淋濕了。
　　“姜姨妳怎麽出來了？”
　　“咦妳怎麽跑到我後邊去了？”姜姨把自己的傘遞給他，自己撐開另壹把。
　　“妳沒看見我吧。我也是都走過了才發現是妳，連忙又跑過來。”周離很無奈，“妳不用特意出來接我的，就這麽壹段路，淋淋雨也沒什麽的，雨大了跑壹趟就是。”
　　“這雨可大得很。”
　　“那我打個車就是。”
　　“雨大了大家都打車，車都不夠，而且馬上要高考了，要是淋了雨感冒發燒了可怎麽辦。”姜姨說著看了眼他頭發，“看頭發都淋濕了，快用衣服擦擦。”
　　“小雙呢？”
　　“我剛碰見他了，給了他把傘。”
　　“哦。”
　　“我給妳燉了蹄花湯，加了白蘿蔔，待會兒回去先洗個澡，我給小雙說了讓他等妳先洗，妳這會兒更重要……”
　　周離父母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因為爺爺奶奶對傳宗接代的執著，他跟了爸爸。現在的家是重組家庭，姜姨是他的繼母。同時她還帶來了個弟弟，叫祝雙，只比周離小壹歲，現在也在雁城中學讀書，念高二。
　　回到家，周離洗完澡換上幹爽衣服出來時，桌上擺著剛盛出來的蹄花湯，沒有像多數人燉的蹄花湯那樣上面蓋壹層厚厚的油，姜姨認為那樣太不健康。
　　周離很喜歡吃湯裏的白蘿蔔。
　　“那我回去寫卷子了。”
　　“早點休息。”
　　“好。”
　　周離趿拉著拖鞋走向自己的房間，壹打開門，就見窗框上坐著壹道身影，這次是面向他坐著的，並側著頭看向外邊的雨，風把涼涼的雨氣吹進來。
　　“妳就來了！”周離有些驚訝。
　　“是啊，我看妳對那些問題好像有些迫不及待了。”槐序反應很快，“我剛才來的路上看見壹個和妳穿壹樣衣服的女生被壹條大狗追著咬！”
　　“哦。”
　　周離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
　　打開臺燈，護眼的光頓時灑滿桌面，他從書包裏拿出有些潤的卷子，擺平，然後才看向槐序：“進來坐吧。”
　　房間不大，這個小區就沒有大戶型的房子。壹張高低床，床頭櫃，壹個書架壹個小衣櫃，還有就是周離面前的書桌和坐著的椅子了。槐序從窗框上跳下來，掃視壹圈，發現自己只能坐在周離的床上，但身上又是濕的，之前他都壹直不敢進來，就是怕自己把水滴在周離家地板上。
　　這地板反著光，看著可貴。
　　他不敢坐，便倚靠在床的梯子上，然後打量起周離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