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黎明前的黑暗

　　陳觀松在大周軍方資歷極老，極擅隱忍，深得聖後娘娘信任，執撐觀星院多年，在軍中擁有大批門生子弟，實力境界更是深不可測，早已半步神聖，在初秋的這場謀叛裏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如果沒有意外，事後，他必然會成為大周軍方的領袖人物，與商行舟壹道登上權力的最高峰，並且將會成為大周軍隊北伐魔族的統帥。
　　然而，就在勝利近在眼前之時，他死了。
　　他死的很慘，是被天鳳的真火燒死的，而且不是立刻便死去，被燒了很長時間，才沒了呼吸。
　　在死之前，他經歷了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因為這是天海聖後的復仇。
　　在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她提前為自己復了仇。
　　同時，也是為那些至死都忠於自己的部屬復仇。
　　她拂了拂衣袖，把天槌神將的屍首化作了壹片火焰，給予他追隨自己同歸星海的榮光。
　　然後，她去了萬裏之外，再次遮蔽星空，踏足溪水，壹掌向著那名僧侶拍了下去。
　　無數星光隨著她的手掌落下，並不沈重，卻無比玄妙，根本無法躲避。
　　那名僧侶手掌壹翻，迎了上去，溪後的濃霧從孤峰處呼嘯而來，隨掌勢而聚。
　　雙掌相遇，僧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問道：“便是連粒種子也不留了嗎？”
　　“朕自有傳承。”天海聖後說道。
　　僧侶以為她說的是徐有容。
　　其實不是，或者說不止。
　　“您真是壹個了不起的人。”
　　僧侶看著天海聖後說道，眼睛開始流血。
　　這是他第壹次對天海聖後表達出敬畏的情緒。
　　然後他的身軀驟然虛無，化作無數碎裂的光片，順著雲墓消失無蹤。
　　無數萬裏之外的另壹個世界，那片滿是如玉般的沙漠裏，有壹座極大的祭臺。
　　那名僧侶盤膝坐在祭臺上。
　　數十萬名信徒跪在祭臺四周的沙漠裏，舉著雙手，對天舞著，無比虔誠，如癡如醉，如癲如狂。
　　忽然，壹道來自異大陸的精神力量，籠罩住了整個世界，向著地面碾壓而來。
　　那名僧侶睜開眼睛，眼瞳壹片幽黑，兩道鮮血從眼角淌落，然後渾身開始流血。
　　祭臺四周十余名祭司暴體而亡，信徒們發生驚恐地呼叫，開始哭喊。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沙漠被染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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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裏，天海聖後沒有如很多人想象的那般，把最後的生命化作最狂暴的力量，去擊殺那些她不喜歡的人。
　　教宗擱下了那盆青葉，她沒有出手。
　　汗青放棄了抵抗，她沒有出手。
　　天海家的莊園那般安靜，她沒有出手。
　　她壹槍毀了淩煙閣，壹拂袖燒死了陳觀松，然後燃燒最後的生命，擊潰了那名僧侶。
　　因為那名僧侶來自聖光大陸。
　　直到很多年前，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開始與聖光大陸上的異族打交道，人們才會明白，那個初秋的夜晚，聖後娘娘擊潰那名僧侶從聖光大陸來的投影，究竟意味著什麽，又為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爭取了多少時間。
　　天海聖後當然不是普遍意義上的好人，更談不上聖賢。
　　之所以在最後時刻她會這樣選擇，是因為這些年來她壹直在準備做這件事。
　　雖然這個世界已經背叛了她，但她依然執著地認為，這是她的世界。
　　——這是朕的世界。
　　既然是朕的世界，當然要由朕來守護。
　　任何膽敢伸向朕的世界的手，都要被斬斷。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並且也做到了。
　　……
　　……
　　做到了。
　　做完了。
　　天海聖後回到了天書陵峰頂。
　　看完了她自己的世界，現在終於有閑暇可以看壹眼自己的身邊。
　　陳長生在她的身邊。
　　從很久以前開始，便被整個世界遺忘了的陳長生，壹直就在她的身邊。
　　或者是因為壹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她沒有忘記他壹直在自己的身邊。
　　從汗青神將擲出霜余神槍偷襲，到那番對話，到她最後巡遊自己的世界，其實只過去了很短壹段時間。
　　而且陳長生的身體有些僵硬，所以壹直保持著先前那壹刻的姿式。
　　他的左膝微曲，左手握著藏鋒的劍鞘，右手握著無垢的劍柄。
　　沒有人註意到這個畫面。
　　就在最開始的時候，霜余神槍來到天書陵峰頂時，他就擺出了這個姿式。
　　那時候的天海聖後，身道魂盡皆不在，無人守護。
　　霜余神槍來了。
　　他想都沒有想所謂陣營，所謂不是母子這些問題，他本能地握住了劍，想要替她擋住這壹槍。
　　他重傷未愈，極其虛弱，但他的鞘裏還有數千名劍，他還有那串石珠。
　　然而，那是霜余神槍。
　　那是汗青神槍。
　　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那根鐵槍便像壹道閃電般，刺穿了天海聖後的身軀。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幕畫面，什麽都做不了。
　　劍到不了，能到的只有心意。
　　“妳想要救朕？”
　　天海聖後微微挑眉。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憑妳？”天海聖後看著他嘲笑道。
　　下壹刻，黑色的鳳翼消失於夜風之中。
　　忽然，她臉上那抹嘲弄的笑容斂去無蹤，向後倒去。
　　陳長生向前撲了過去，把她抱在了懷裏。
　　天海聖後看著滿天繁星，臉上流露出厭憎的情緒，似乎覺得太刺眼了。
　　他抱著她轉了半個圈，把星光擋在了身後。
　　就像幾年前，他們第壹次相遇時那樣。
　　當時在皇宮裏，在池塘邊，在那只松鼠跑過的時候，他抱住她，轉了半個圈，把沒有落下的花盆擋在身後。
　　夜空裏再次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明明繁星在天。
　　遠處的天邊隱約可以看到極淡的光線，天書陵頂卻是無比黑暗。
　　漫長的夜晚終於即將過去，黎明快要來臨。
　　陳長生能夠感覺得到天書陵下方的氣息，知道師父已經來了。
　　“我帶妳走。”他對她說道。
　　“妳能帶朕去哪裏？周園？”她看著他嘲諷說道。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娘娘壹直什麽都知道。
　　“朕才不會去那個見不到天日的鬼地方。”
　　天海聖後看著東方的那抹晨光，漠然說道：“這裏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