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7章 息氏,貓鼠遊戲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皇太孫殿下!”
索立言壹見唐治,便滿面堆笑,腰也下意識地佝僂了下來。
看著他削瘦的臉龐,滿是血絲的雙眼,兩鬢斑斑的白發,唐治實在無法把他和那個殘忍嗜殺的法司第壹天王聯系起來。
權力,便叫人如此著迷麽?
索立言是很懂得尊重真正的權威的,因為他壹直在用嚴酷的刑法,樹立他的權威。
曾幾何時,唐治以郡王之身入禦史臺做事,來大理寺公幹時,索立言也是不放在眼裏的。
郡王又如何?糊弄平頭老百姓的玩意兒。
在他眼中,只要不是掌握著生殺予奪最高權力者,就不值得他卑躬屈膝。
而現在,唐治有這個資格。
所以,他恨不得匍匐在塵埃裏。
唐治點點頭:“本宮剛剛辦差使,就是從禦史臺開始的。所以,今兒便想著把三法司走壹走,第壹站,就選了妳大理寺。”
索立言賠笑道:“臣榮幸之至。殿下請入內。”
唐治邁步進了索立言的書房,索立言緊趕兩步,用袖子撣了撣座椅,畢恭畢敬地道:“殿下請上座。”
唐治轉身,壹撩袍裾,在椅上坐下。
索立言立即轉身道:“快給殿下上好茶。”
房中小廝急急送來兩盞茶,茶溫居然正好。
唐治如果知道索立言的茶,時間拿捏如此準確的辦法居然是同時準備了二十盞茶,每隔壹小段時間沏壹盞,他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有溫度正合適的壹盞奉上,就不會如此驚奇了。
索立言欠著半個屁股在下首椅子上坐了,也不敢去碰茶,而是欠著身道:“殿下打算巡閱哪些,從哪裏開始,臣好安排壹下。”
唐治慢條斯理地道:“索公不必如此客氣,妳且……”
索立言騰地壹下站了起來,惶恐的連連擺手:“可不敢當,可不敢當,殿下面前,臣何敢當壹個‘公’字,殿下可是折煞下臣了,臣萬萬不敢受。”
唐治有些無語,這老貨,用不用這麽拍啊。我昨兒對狄閣老也稱狄公呢,狄公他……給了我壹個白眼兒……
唐治咳嗽壹聲,笑道:“本宮在禦史臺做事時,聽來濟塵叫慣了,哈哈,索卿……”
索立言壹聽來濟塵,想到來濟塵之死,不由激靈靈打了壹個冷戰,連忙欠身道:“臣在。”
唐治不耐煩地道:“坐下坐下,妳坐下說。”
索立言偷窺壹眼,見唐治不似作假,這才重新欠著半個屁股坐下了。
唐治道:“大理寺今年處理了多少樁案件,在辦的多少,辦完的多少,待辦的多少?”
索立言張口就來,倒讓唐治有些刮目相看了。
別看這老貨嚴酷,名聲極差,但是業務方面還真不馬虎。
也是,說起來,他是酷吏,可也是個幹吏,否則豈能成為法司界第壹人。
唐治贊許地點點頭:“索卿辛苦了,那麽如今在押的,都有哪些犯人,妳與本宮說說。”
“是!”索立言如數家珍,又介紹起在押犯人來。
當他介紹到韋昭的時候,唐治訝然道:“韋昭竟然還活著呢?”
索立言心裏壹個突突,脫口道:“人是活著,只是從隴右壹路舟車,著了風寒,現如今糊塗壹陣醒壹陣的,也不知道還能捱多久。”
唐治點點頭,笑道:“這樣啊,往公裏說,韋昭是朝廷要犯。往私裏說,那是本宮的親舅父。索卿,韋昭這裏,還要勞妳費些心,多照顧壹下。”
索立言已心領神會,連忙欠身道:“臣明白,臣馬上就延請名醫,細加診治,盡全力保得韋昭安全。”
“嗯……”唐治拿起茶杯,呷了壹口。
還別說,索立言這條狗,用著真是得心應手啊。
索立言見他竟不再往下問了,心中立刻明白,皇太孫殿下,此來就是為了韋昭來的。
想到韋昭,索立言猛然想起壹個人來,忙請示道:“殿下,隴右李家的息夫人,做為韋昭壹案的重要證人,業已押解京城,如今就在大理寺中,這個婦人如何處置,不知太孫殿下……”
唐治楞了壹下,壞了!這些日子忙不完的國家大事,竟根本沒想到這個碴兒。
息夫人這是……到京多久了?
她怎麽在大理寺呢?
唐治脫口而出:“息夫人也在大理寺?”
索立言壹瞧唐治神氣古怪,這詰問的語氣有些不悅,心裏咯噔壹下,趕緊補救道:“息夫人也是壹路舟車勞頓,水土不服……”
唐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這老貨,以為我想殺了息夫人呢?妳在這鋪墊什麽呀。
唐治打斷他的話道:“息夫人不是證人嗎?證人為何拿進大理寺關押了?”
索立言壹聽這口吻,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馬上換了壹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殿下,之前解送韋昭和壹幹人證物證進京的時候,殿下妳還在鬼方大展雄威,不知京中情形。臣這裏,也是遵詔行事,臣……”
可真壞菜了。
錦衣衛曾將金城諸事密奏唐治,關於李家的動搖,自然也是毫不掩飾地報給了唐治。
唐治知道李家面對韋昭提出的條件,曾經動搖過。
不過,他的人,都是壹個個活生生的,有個人欲望的人,而不是壹臺臺只知道遵令行事的機器。
唐治深知,就算是現在死心踏地跟著他幹的顧沐恩、張壹帆、袁成舉、陳玄禮他們,又何嘗沒有個人追求?如果有人付出足夠的代價,他們就能始終如壹嗎?
水至清則無魚,唐治既然已經有了帝王心態,自然也明白,他不可能擁有壹個個沒有個人情感和欲望的追隨者,他需要做的,是讓他的追隨者始終覺得,跟著他,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這就能夠保證他們的忠誠。
所以,對於李家曾經的動搖,唐治雖也想過敲打壹下,但還沒想好怎麽敲打呢,反正不是把壹個媚到骨子裏的嬌怯怯小婦人關進不見天日的地牢裏,壹關這就……
能有個把月了?
罪過,罪過,福生無量天尊,南無阿門菩薩。
唐治忙道:“國有國法,怎麽可以把證人下獄,還不快把息夫人請來?”
“是是是!”索立言暗自慶幸,幸虧我沒虐待息夫人,做事留了余地。
索立言立即親自跑出書房,喚人去牢裏提人。
索立言也不敢回屋,就在廊下候著,待見息夫人被提來,壹瞧息夫人,發絲不亂,氣色尚好,只是穿了壹身囚服,遮掩了曼妙的身材。
索立言松了口氣,連忙賠笑上前:“息夫人,哎呀,息夫人吶,哈哈哈哈……”
索立言笑容可掬地道:“皇太孫殿下來看妳來啦,之前的情況,息夫人妳也是曉得的,索某身在其位,卻也不敢違背上命。不過,對息夫人,索某可是在職權範圍之內,盡力予以照顧了,若還有不周到的地方,息夫人妳多包涵吶。”
息夫人見他這副德性,就知道唐治果然是為了她來的,心中頓時壹陣激動。
她要是知道唐治完全把她給忘了,還虧得索立言提醒才想起來,真不知道該做何想了。
息夫人道:“索廷尉對妾身的確頗為照顧,妾身心存感激。在這法司之地,尚有如此優容,妾身哪裏還能對索廷尉有所苛求,已是感激不盡了。”
索立言聽她這麽說,心中大定,連忙道:“莫讓殿下久等了,息夫人,快快請進!”
索立言親自開了房門,往門邊壹站,點頭哈腰地道:“殿下,息夫人請來了。”
“哦,喚她進來。”
“息夫人,請。”
息夫人深吸壹口氣,強抑激動,走進書房。
索立言道:“臣這就親自去給息夫人辦理出獄手續,給韋昭延請名醫!”
說完,他點頭哈腰地出去,將房門關上。
壹轉身,索立言便沈下臉,狠狠壹招手,廊下侍候的四個差官趕緊湊上前來。
索立言對其中兩人道:“妳們去牢裏,立刻把韋昭給我弄死!記著,不許露出明傷來,手腳幹凈些。”
兩個差官不敢多問,轉身就跑。
索立言又對另外兩人道:“妳們去,趕緊給息夫人辦理出獄,押入大理寺時,息夫人若有衣裙、行囊、財物,全都拿來,準備歸還,但少了壹物,小心妳們的腦袋。”
兩個差官聽了,也是抱頭鼠竄而去。
索立言這才籲了口氣,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壹溜煙兒溜到院門口,以堂堂大理寺卿,九卿之中排名高居第二的身份,給唐治站起了門崗。
唐治在索立言出去之後,喝了盞茶,就站了起來。
孝帶子束得太緊了,有些勒得慌。
唐治在這兒也不用怎麽裝,解下孝帶子放到桌邊,剛為自己又斟了杯茶,索立言就把息夫人帶來了。
唐治忙正襟危坐,腦筋急急轉著,想著該如何解釋自己的“無情。”
息夫人站在那兒,委委屈屈的眼神兒睇著唐治,也不說話。
直到索立言退出去,房門壹關,息夫人嘴巴壹扁,眼淚刷地壹下就落了下來。
她雙膝壹彎,就跟突然被人抽去了骨頭似的,用“堆”的方式癱跪在地上,泣不成聲:“殿下……”
“妳,這是……”
唐治想說,妳這是何苦,這不是讓我更愧疚了麽?
結果他起身想伏,放在桌邊的孝帶子壹下子被帶到了地上。
息夫人淚眼模糊正想訴苦呢。
因為她也知道,李家曾經有過搖擺,真要細究起來,恐怕功過就抵了。
所以,莫如先發制人。
男人嘛,撒嬌女人最好命,跟他哭哭啼啼壹番,這事兒就揭過去了,還能替李家多爭點好處。
可這壹眼望去,唐治竟把壹條白綾子扔到了她的面前,息夫人登時就不哭了,星眸驟縮,驚駭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