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徐閣老不想努力了……

　　春雷陣陣，雨落成河。
　　聽了父親的話，徐璠大吃壹驚。
　　“父親三思啊！陛下跟先帝是兩個極端，他對宦官太縱容、太信任了。那幫太監也仗著陛下的寵幸，逢君之惡、胡作非為不說，還妄圖大肆攬權！”
　　小閣老忙勸徐閣老道：“短短壹年多時間，東廠耳目便已遍布京城，禦馬監也開始重整旗鼓。司禮監還派出宦官大肆騷擾地方，已經很見搶班奪權的苗頭了。要是讓他們真正抓到兵權……”
　　徐璠不寒而栗道：“怕是真要重演正德舊事了……”
　　徐階點點頭，徐參軍又分析對了。
　　隆慶皇帝確實跟先帝不同，他對身邊的太監極為依賴，登基壹年以來，對潛邸太監屢加拔擢、濫給殊榮。真可謂壹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可不是賞賜幾個太監那麽簡單。要知道南北兩京皆有內廷二十四衙門，再加上各省的鎮守太監、織造太監、稅監太監……加起來足有四五萬宦官。
　　而且要權有權——司禮監，要兵有兵——禦馬監，要錢有錢——織造局，因此這是壹支絕對不容忽視的政治力量。
　　甚至在正德朝時，太監們曾經把持朝廷內外，堂堂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皆為其走狗黨羽，其權勢熏天，仿佛到了漢末晚唐的高度壹般。
　　幸好正德皇帝後來意識到‘錯誤’，主動誅殺了劉瑾、放逐了八虎。後來嘉靖皇帝更是吸取正德朝的‘教訓’，嚴厲限制太監的權力，除了繼續搞錢的織造、稅監太監外，將司禮監、禦馬監統統架空，這才徹底滅了宦官的氣焰。
　　但文官集團始終保持著對宦官集團的警惕，壹直以防止他們借助皇權死灰復燃為己任。
　　嗯，最保險的辦法，是讓皇權本身就弱小無力，叫那些閹貨無從借力……
　　所以看到皇帝和太監們努力收回兵權時，徐璠的反應才會這麽大。
　　“妳說的都對，放在往常，為父肯定會諫止此事。”徐閣老嘆口氣道：“但現在，老夫不想再為下面人遮風擋雨了，還是讓他們都淋淋雨，清醒清醒吧。”
　　“明白了！”徐璠恍然大悟道：“父親的意思，我們票擬通過，然後把消息放出去，讓他們三個來收拾爛攤子？”
　　“嗯。”徐階點點頭，平淡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憤懣道：“到時候，他們就知道，老夫這個首輔，替他們受了多少過了。”
　　徐閣老確實有理由憤懣——妳當隆慶皇帝壹上來就這麽乖的嗎？
　　他可是三十多歲，春秋鼎盛，並接受了良好皇家教育，有著完整內外班底的國之長君啊！
　　壹開始，隆慶也是雄心勃勃，想做壹代有為之主的！
　　登基後，他又想恢復正德時太監分守全國的制度，又想去泰山祭祀，還想恢復太監監軍……出格的想法壹個接壹個，是徐閣老頂著莫大的壓力，把皇帝的念頭壹個個掐滅，又冒著和皇帝決裂的風險，幹掉了高拱。
　　這才將皇權關進籠子裏……哦不，這才造就了如今聖天子垂拱而治的和諧局面。
　　可有些人居然無視本相為妳們挨的刀子、背的黑鍋，壹個個盼著我下臺？
　　那好吧，這次老夫不管了，妳們自己嘗壹嘗，被蜜蜂蜇是什麽滋味吧！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壹不做、二不休。”徐璠便趁勢提議道：“再加上壹條，恢復派太監分守地方的祖制！”
　　說完，他又有些吃不準道：“不過當初父親為了裁革這壹條，可是在乾清宮跪了整整壹天啊。”
　　“無妨，讓他們也跪跪試試。”徐閣老壹臉受傷的樣子，像極了喊著‘把球給我，我要回家’的小孩。
　　“那就這樣擬票了。”徐璠便壹咬牙，提筆在票簽上，寫下議定的內容。
　　“妳再替為父寫壹道稱病乞休的奏疏，就說為父年事已高，精力衰竭、體弱多病，不堪首輔重任，請陛下恩準致仕。”徐階又吩咐道：“然後壹並送去李相公那裏。”
　　“明白。”徐璠點點頭。首輔重臣稱病請辭，歷來就是以退為進的慣用手段，還從來沒人玩脫過呢。
　　倒是去歲閣潮，高新鄭請辭時，皇帝挽留了兩次便回來繼續上班，結果被士林恥笑他是官迷心竅、虛偽無恥……
　　……
　　待到雨停時，徐璠也寫好了乞休奏章，連帶壹摞奏章，壹並送去李春芳的值房。
　　李春芳見小閣老抱著奏章過來，趕緊起身相迎：“怎能勞煩小閣老親自跑壹趟？我待會兒向元輔匯報時，自己帶回來就行。”
　　“哎。”徐璠將那摞奏章整齊的碼放在李春芳桌上，喟嘆壹聲道：“往後那間直廬，就歸相公了，要別人向妳匯報才是。”
　　“什麽？”李春芳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果然看到被徐璠擺在最上頭的《臣徐階乞骸骨疏》。不由大驚失色道：“萬萬不可，何至於此啊？”
　　“何至於此？”看到李春芳慌亂的樣子，徐璠忍不住怨毒道：“昨日三位何曾將元輔放在眼裏？家父自認掏心掏肺，誰知竟見棄於閣僚，自然心灰意懶，壹夜未眠，今早便寫了這份辭呈，遂諸位大學士的願！”
　　說著他長長壹嘆道：“早先那場大雨，就是天地為元輔哭泣啊……”
　　李春芳心說，好麽，連徐閣老也能和上天感應了。
　　“小閣老在這裏稍等，我去找張相、陳相來壹起商量，看看怎麽勸元輔回心轉意。”
　　說完，他忙壹臉惶然的拿起那本辭呈，去找另外兩位大學士報信去了。
　　徐璠立在李春芳的值房中，看著他那慌張離去的背影，嘴角劃過壹摸譏諷之色。
　　……
　　張居正正在值房中，對著新拿到的幾何題發呆。
　　這是趙昊為了感謝昨日援手之誼，特意命弟子送來的——《幾何原本》第三到七卷。
　　對在知識上吝嗇成性的趙公子來說，壹口氣拿出五卷來，絕對是看來偶像的面子上，誠意大發送了。
　　然，其實不谷並不喜歡幾何來著……
　　只是因為不谷有強迫癥罷了。
　　這毛病不允許自己半途而廢。
　　哎，已經做完壹部分了，剩下的沒做完怎麽能行？
　　弄吧，壹家人總要齊齊整整才完美。
　　想到這，不谷的胡子都蔫兒了不少。
　　這時，李春芳忽然快步走進來，低聲道：“元輔要遞辭呈了。”
　　“哦？”張居正的目光，陡然從幾何題上轉移到，李春芳手中的辭呈上。
　　嗯，正好有理由先不做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