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跪

　　遠處。
　　那已經差不多廢棄壹片的少林寺墻壁殘骸處，站著壹個灰衣老僧，正是慕容博。
　　眼前的壹切，他也安靜的看在眼中。
　　雖然經歷了掃地僧的點化，慕容博在心裏已經放棄了那壹份野心，但內心為兒子以後的考慮，這並不會因為慕容博成為了和尚後，就會放棄。因此，壹戰過後，慕容復從少林後山離開了。
　　哪怕眼下少室山已經被圍山，但以慕容復的能耐卻也能夠逃脫的。畢竟，頂尖高手都在山上。
　　甚至。
　　慕容復失落而去的背影，蕭峰卻是出乎預料的沒有阻攔。
　　壹切的陰謀詭計在揭穿後，就什麽也不是了。
　　尤其是這份陰謀還落在了六扇門的眼中。
　　在強大的官府力量下，慕容家族的壹切只怕會被官府力量蕩平。所以，瞧見慕容復的離開，蕭峰卻是沒有了阻攔的心思，有的只是內心對這壹個已經固執的人的可惜。
　　腦海中回蕩著蕭峰先前那豪氣幹雲的神情，在結合眼下這個已經倒在了蕭遠山懷裏，失去了聲息的血人，哪怕是慕容博亦不得不感嘆這是壹個站得直，行得正的英雄男兒。
　　不為他的遼人身份，只為他所做的壹切事情。
　　只是……
　　身為人父，卻又哪裏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如此的英雄人物呢？
　　壹聲嘆息自口中發出，慕容博並沒有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沒有任何的動作，他知道造反壹事不會這樣結束，不管那已經離開的兒子會做何種選擇，但是他們必須給六扇門，給朝廷壹個交代。
　　他，慕容博便是那個交代。
　　場中。
　　蕭遠山老淚縱橫，壹心的悲嗆。
　　他這壹生是為了什麽？
　　可是這樣的結果，他無法接受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壹刻。
　　蕭遠山再度痛徹心扉，就如同數十年前，在雁門關壹戰中，親眼看著自己的夫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壹刻。眼下，卻是讓他再度感受了壹遍。
　　“啊！”
　　“啊……啊……”
　　大手輕輕的撫摸著那占滿著血跡的面龐，在蕭遠山喉嚨裏哽咽而出的聲音，最終那不成言語的話，最終化作了壹聲聲讓旁人聽起來哀到骨子裏的笑聲：“啊……啊……哈哈……”
　　壹邊笑，壹邊流淚。
　　蕭遠山抱著蕭峰的屍體，整個人處於那種茫茫然中，讓四周的壹眾人看的心生不忍。
　　哪怕是有著滿腔的憤恨，但在面對壹個無可戰勝的人，那種憤恨就會化作絕望。
　　壹邊。
　　“阿彌陀佛！”
　　“善哉善哉！”
　　已經是壹身疲憊的掃地僧見狀，也是心生壹嘆，壹聲感嘆過後，便也同樣失去了聲息，就此坐化圓寂。
　　剎那間。
　　殘存的僧眾，見狀都是壹聲哀嚎。
　　接連不斷的佛號彼此起伏，還能夠活動的僧眾都已經強行盤膝坐在了地上，開始了壹聲聲的佛號，以及念叨著經文。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義。”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
　　浩蕩的經文接連響起，最終這些聲音匯聚成了壹片，回蕩在了少室山。
　　有眼光的江湖人士，自是聽出了這聲佛經是出自何處。
　　甚至。
　　壹些江湖人士，也不由的念叨起來，為了眼前那些死去的人，更是為了蕭峰。
　　正是《地藏經》！
　　既是對蕭峰和掃地僧之死所念，也是為嶽緣所念。
　　“……”
　　安靜的看著面前發生的壹切，嶽緣似乎是置身事外，如同壹個局外人看著這壹切，蕭峰如此結局，讓嶽緣的內心有著壹種說不出的感覺。
　　第壹次。
　　他感覺到了人在江湖，生不由己這壹句話究竟是什麽樣的體會。
　　道不同，不相為謀。
　　更何況是理念的不同。
　　聽著那在耳邊回蕩的經文，嶽緣隨手將手上的酒葫蘆丟在了地上，擡頭看著那越下越大的雪花，任憑這些雪花落在自己的臉上，嘴上卻是笑著說道：“《地藏經》……哈！是地獄不空，我不成佛，妳們便不會放棄麽？”
　　“還真是固執的……可悲啊！”
　　只是在這壹刻，嶽緣身上的那股子嗜血氣息已經消散，雖然身上仍然有著蕭峰的血跡，但他在聽著這些有些煩躁的佛經的時候，卻沒有了出手的心思。
　　沈默了半晌。
　　嶽緣壹聲輕嘆，右手壹翻，壹柄小巧的飛刀出現在了掌心。左手上則是拿出了壹截香木，沒有說話，徑直安靜的站在那裏雕刻起來。
　　隨著小刀的劃過，那墜落的木屑就如同天上飄飛的白雪，壹樣悠悠揚揚，壹樣的無根無憑。
　　落下。
　　便再也回不去。
　　隨著動作，木頭上已經漸漸的出現了輪廓，那是壹個大漢的形象。
　　壹根竹棍。 壹壺酒。
　　壹身補丁，壹雙肉掌，壹聲笑。
　　豪氣幹雲，頂天立地的大男兒。
　　很快。
　　雕像已經完好。
　　看著手上的這壹個蕭峰的雕像，這是他曾經心目中的蕭大俠的印象，只是這壹刻……飛刀收起，隨著右手的猛然壹握，這雕像瞬間化成了碎末，自指縫間泄下。
　　就如同對方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壹般無二。
　　在這壹刻，嶽緣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真正徹底的發生了變化。
　　只是這份變化是什麽？
　　他不想說，也不願意說。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嶽緣慢慢的轉過頭，目光朝另外壹方望去。
　　角落。
　　當師妃暄和獨孤鳳前來的時候，小丫頭已經與四大劍侍走到了另壹邊，遠遠的避了開來。她總覺得那人太過奇怪，也讓她頗為厭惡。
　　“求我啊！”
　　“就像我當初求妳們那樣！”
　　美貌女子的視線停在了師妃暄的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似要穿透對方的臉，印入對方的腦海。
　　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根本猜測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
　　師妃暄聞言身軀不由的壹顫，擡起頭，目光死死的盯著對方。
　　其後。
　　獨孤鳳的目光終於從蕭峰父子的身上收回，她第壹次對自己手上的這柄軟劍有了壹種厭惡的心思。她的劍殺過不少人，也傷過不少人，自她劍法大成後，自嶽緣除外，她單單在劍法上幾乎可以堪稱不敗。
　　但在今天……
　　這壹戰過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還是敗了。
　　不是敗在了劍法上，而是敗在了自己的身上。
　　對方的那是劍法，還是道心種魔？
　　獨孤鳳無法確定。
　　是的。
　　腦海中還清晰的記得對方的那壹招施展出來後，她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成為了對方的劍，這才傷了蕭峰。壹個如此英雄男兒，雖然不是死在她的手上，但也不無關系。
　　人家，終究是誤傷在了自己的劍下。
　　紫薇軟劍，自此之後已然不能用了。
　　心中已經確定了手上寶劍的結局，但她的註意力隨即便被女子與師妃暄的對話所吸引。
　　蹙著眉頭，獨孤鳳的視線壹直在女子的臉上來回掃蕩，這是壹個讓她陌生的女人，獨孤鳳並不認識，但是看師妃暄的模樣神情，顯然兩者關系並不尋常。
　　念頭至此，猛的腦海中靈光壹閃，獨孤鳳想起來了壹個人。
　　壹個天下間所有女子都不得不佩服的女人。
　　左足微微的側踏了壹步，右手則是緊握著手中的軟劍，目光定格在了對方的臉上。
　　雖然獨孤鳳不想去承認，但從某方面來說，她獨孤家也與眼前之人有著恩怨的。
　　門閥世家……
　　從某方面來說，從楊廣那裏開始，到了眼前人的手上終結。
　　不過這壹點獨孤鳳倒是沒有在意，最重要的是眼前之人亦是會那道心種魔大法的人。
　　師妃暄沈默了。
　　“妳想救嗎？”
　　腦海中回蕩著的盡是這個問題，師妃暄的面色有些慘白，她十分清楚這個問題並不是普通的問題，它指的不僅僅是少林寺的安危，而且自自家女兒的嘴中問出來的時候，它已經包含了其他的含義。
　　既指少林的安危，也是母女之間的抉擇。
　　化作壹個簡單的話語來說，便是這少林與她之間究竟誰更重要？
　　“唔！”
　　嘴角鮮血在流淌，心在疼，更是在悔恨，淚水已經濕了眼睛，只是沒有流出來而已。面對這種逼迫，師妃暄突然明白了當初自己女兒的心中所想與那壹份痛楚。
　　那份心思，究竟值得嗎？
　　眼下的局面，又有多少是因為她與嶽緣之間的理念爭鬥？
　　如若不解決眼下之事，那到底還會流多少的鮮血？也許……也許，自己才是入魔的那個人了吧！
　　渡魔…… “呵！”
　　“呵呵！”
　　師妃暄壹邊笑，眼角的淚水更是長流，回首四顧，見到的是那遍地狼藉，還有倒了壹大片的房屋，這壹戰已經死了不少人。在場的群雄都是江湖人士，江湖人江湖老江湖死。
　　但他們不應該這樣死去，尤其其中更是有著許多人為國為民的人，壹腔熱血如何能灑在這裏？
　　目光盈盈。
　　最後，視線在蕭峰的屍身上定格了半晌後，又落在了嶽緣的身上。
　　為國為民……
　　以前自己或許是自私了些，是入魔了，但在眼下……師妃暄同樣清楚大宋的局勢，腦海裏回蕩著靜念禪院的教導，為天下……是怎樣才算是為天下？
　　再看到蕭峰的結局後，師妃暄終於明白了這壹句話是什麽含義。
　　她們……都領悟錯了。
　　對不起了！ 明空！
　　壹切都是我的錯！
　　心中壹疼，那句話終究是沒有道出，收回了視線，師妃暄目光停在了面前女子的臉上，呢喃道：“就讓師妃暄最後壹次為這天下，為這佛門做壹件事吧！”
　　“妃暄，倔強了！”
　　話音落下，師妃暄頷首低頭，隨後雙膝壹軟，就那麽直挺挺的跪在了那裏。
　　壹邊。
　　壹直關註著情況的獨孤鳳頓時壹楞，面上盡是愕然與震驚。
　　而在師妃暄的面前——
　　“……”
　　明空呆呆的看著那跪在自己身前的師妃暄，眼睛瞪得老大。
　　臉上盡是意外。
　　“啊？”
　　“哈！哈哈哈……”
　　“跪了！”
　　“妳，竟然真的給我跪了？”
　　是悲哀，是無法置信，明空眼眶隱隱發紅，整個人更是仰天大笑起來，淒厲的女聲回蕩在山頂，在那笑聲中，仰著的臉頰滑下了兩顆晶瑩的淚水。
　　自己的母親……
　　終究還是沒有選擇自己，竟然為了他人給親生女兒下跪了……
　　壹腔的悲憤，終於徹底的忍受不住，哪怕她曾經做過皇帝，但在這個時候，壹切都不重要了。
　　“啊！！！”
　　功力轟然爆發。
　　發冠崩裂，壹頭青絲轟然散開，氣勁以她為中心朝四面八方，狂湧而去，攪得漫天的飛雪狂亂四舞起來。
　　回蕩在少室山的唯有那壹聲痛的怨恨的淒厲之喊。
　　回首。
　　嶽緣看到的便是那狂卷的風雪，還有那撕裂心扉的聲音。
　　不覺間，嶽緣只覺得自己的心猛的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