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劉彥威直走至二十裏外，方才風息。計點軍馬，三停損了壹停。不多時，段雷、茹剛引軍都到，問其緣故，稟道：“小將正欲攻城，只見大風飛沙走石，料得賊人妖法，恐有摧折，收軍而回。”劉彥威道：“吾不知賊人伎倆，誤墮其計。且只在傅家疃休息三日。吾自有計破之。”吩咐軍中每人預備青紗眼罩壹個聽用。
　　到第四日，四更造飯，五更起身。只選五百匹好馬，五百名長槍手，都帶眼罩在身邊，以防備風沙。壹遇賊軍不論好歹，便直沖過去，用長槍刺殺之。段雷、茹剛領軍為左右翼，壹等中軍殺入賊軍，兩翼便圍將來。務要殺他個盡絕，休要走脫壹個。
　　卻說左黜勝了壹陣，王則心下稍安。連日哨探雖然不見動靜，守城的也不敢懈怠。到第四日，報道官軍又到。張鸞道：“前日瘸師立功，今番輪該貧道了。”蔔吉道：“徒弟替吾師壹行也。”引了五百步人飛走出城。妳道蔔吉怎生模樣？
　　頭挽雙丫髻，身穿綠錦袍，兇睛眉打結，橫肉臉生毛；
　　仗劍諸神伏，揚聲百獸嗥，鄭州無運客，天下有名妖。
　　劉彥威只道原是這瘸子出陣，今番換了壹個又不知什麽妖法。莫等他做手腳，只管沖突前去便了。只見蔔吉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疾！”把兩個衣袖望前張開，袖裏奔出千千萬萬豺狼虎豹之屬，張牙舞爪，齊向官軍陣上沖去。劉彥威的馬見了嚇得直跳起來，將劉彥威掀翻在地。蔔吉大踏步正待向前，卻被左右兩翼壹齊攏來急救上馬，官軍見了異獸，都拋戈棄鼓，各自逃生。蔔吉乘勢追殺，奪了二百余匹好馬，軍器不計其數。
　　劉彥威又折了壹陣，軍士損傷者極多，仍退在傅家疃內。想道：我壹生未嘗見此妖人，欲待收兵回去，心下不甘。欲待再戰，又無良策。況且五千人折了壹半，若再摧折豈不恥笑？正躊躇未決，吩咐軍中牢守寨柵，不敢妄動。
　　過了壹日。只見冀州有文到，原來僉判夏有守招募壯勇軍壹千，戰馬三百匹，差統領使陶必顯押來助戰。陶必顯遞了軍冊，參見過了。劉彥威大喜道：“天使我成功也。”打發回文去了，就教陶必顯領新到壹千軍，另立壹營為犄角之勢。吩咐軍中畫匠將棉布畫成獅子圖形三百具，限十日內報完，叫陶必顯引新到軍為前部沖鋒，將畫成獅衣披在三百戰馬身上。倘賊軍作起妖法，虎豹突至，放出三百獅衣馬軍士，篩鑼隨後。獅為百獸之尊，篩鑼以像其聲，虎豹見之必退矣。自己引大軍隨後而進，再令段雷、茹剛各引三百弓弩手預先埋伏左右，只等賊兵出城，抄出背後亂箭射之。雖有風沙虎豹只宜向前，不能向後。劉彥威分撥已定，自謂大勝之策。
　　再說王則正和左黜等三人議事，探子報官軍又到。張鸞道：“這番少不得貧道行了也。”引本部五百人出城迎敵，卻是馬軍。蔔吉道：“劉彥威這廝連戰不退，歇了許多時又來，其中必有計謀。不才願隨師父同往壹看。”左黜跳將起來道：“說得是。今日我們都去，索性結果了他，省得終日來刮得俺們不自在。”王則道：“貝州成敗決於今日，全賴列位用心。”瘸子和蔔吉都引軍去了，王則親上城樓擂鼓助戰。
　　且說陶必顯初到不知高低，使著壹根狼牙棒，抖擻精神，大呼搦戰。只見吊橋下處飛也似壹隊人馬沖將出來。為首壹個道人頭戴鐵冠，身穿緋袍，面如噀血，目若朗星，手持鰲殼扇壹把，背上背口松紋古劍。陶必顯暗暗稱奇，想道：這廝手中不拿軍器，壹定靠著妖法了。已有準備，何足懼哉？喝教眾軍壹齊沖突上去。對面張鸞口中念念有詞，將鰲殼扇壹揮，喝聲：“疾！”只見平白地起陣冷風，吹得人毛骨凜冽如冬天相似。半空中壹朵黑雲正罩在官軍陣上，冰雹亂下，都打得破頭傷腦。馬俱股憟，不容不亂竄。倒把劉彥威大軍沖動，弄得七斷八續，急急鳴金收軍。點兵時不見了陶必顯。原來陶必顯嚇得昏了，倒撞入賊人隊裏去，眾軍綁縛去了。
　　再說段雷、茹剛兩路伏兵聽得喊殺連天，已知交戰。急忙引軍殺出，分明看見左黜、蔔吉在前，用力追趕，須臾天色昏暗，不分人形。兩軍恰好相撞，各認做賊軍，六百弓箭手壹齊發箭，都是自射自軍。少停天氣清朗，六百人止剩得有百余個活的，其余都射死了。此乃左黜、蔔吉行法之力也。段雷先伏在土窖中不曾傷損，脫去盔甲，混在殘兵中逃去。茹剛身中五六枝箭倒在地下，不能行動。望見賊兵來到，拔出身邊佩劍，自刎而亡。後人有詩雲：
　　不是將軍無智武，熠熠妖星如眾虎。
　　甘陵城畔吊忠魂，白日清霜共千古。
　　劉彥威見段雷引殘兵逃回，曉得茹剛身死，痛惜不已。又打聽得陶必顯被擒，方知妖人如此利害。夜間秉燭而坐，正思去住之策，忽然營中發喊起來。劉彥威安坐不動，差人問時，說道：“營前密布鹿角壹時都不見了。”
　　劉彥威大怒，按住軍中不許喧嘩妄動。綽刀在手，叫點起火把，自出營前來看，果然周圍鹿角全然失去。正驚訝間，只聽得東邊鼓角齊鳴，殺聲震耳，不知何處兵來。劉彥威叫段雷引兵向東邊迎敵去了。須臾東邊寂然，西邊又起火光燭天，如在壹二裏之近。劉彥威大怒，提刀上馬，自引數百人往西迎去。約行了三四裏，金鼓不聞，火光也漸息了。
　　劉彥威只得轉回，才到營前，只見南邊鼓角又起，殺聲至近。劉彥威吩咐段雷後營巡視，自己在前營立馬而看，也不去迎他了。軍中點起火把，通紅如同白日。不多時，南邊聲響又絕，殺氣又從北邊而來。劉彥威壹夜不睡，正沒理會處，約莫五更時分，只聽營中又發喊起來，說道：“司更的被大蟲咬去了。”劉彥威喝道：“此地那得有大蟲到來？”說猶未了，只見營裏面，壹個美貌婦人，手中仗劍，騎著壹匹大蟲直沖出來。
　　劉彥威連忙跳下雕鞍，那馬早已驚倒。婦人和大蟲都不見了。軍中壹夜不得安息。到天明看時，滿營都是虎跡。巡風的報道：“失去鹿角只在裏許之外，做壹堆兒堆在那裏。”劉彥威嘆口氣，道：“此等妖人教劉某亦無可奈何矣。”即時拔寨奔回冀州。連夜申文到樞密院去說妖人如此，乞添兵遣將，廣求智謀之士，速行前去剿除，以絕後患。原來宋朝壹款，但凡舉薦邊將失機誤事者，薦主壹同罪罰，因此樞密使夏竦瞞過朝廷，不行舉奏。
　　話分兩頭。且說騎大蟲的婦人是誰，正是胡永兒。他見官軍屢戰不退，今番又壹場大廝殺，也到陣前觀看。已知張鸞得勝，還不了事，直到傅家疃劉彥威寨前布散鬼兵，蒿惱他壹夜。只為劉彥威數未絕，所以結果他不得，只逼迫得他逃走。
　　且說當晚張鸞等收兵入城，眾軍解到陶必顯請功。陶必顯磕頭願降。王則準了，就封為統領之職，領著張、竇二將的軍馬。點兵時並不損壹個，王則大喜，連夜殺牛宰馬大賞三軍。壹回吩咐守城軍士小心在意，自己和張、左等三人排宴在州廳上，吃個盡醉方休。看看五更將絕，只見廳前壹聲響亮，踱個胡永兒進來。眾人大驚，連忙起身迎接。胡永兒道：“妳們眾人吃酒快活，誰知我壹夜辛苦。劉彥威這廝已被趕回冀州去了。”把夜間蒿惱他事情，說了壹遍。王則拱手稱謝道：“貝州方有泰山之安也。”
　　胡永兒道：“堅守孤城不成大事。趁此目下軍威，便可收伏附近州縣。”眾人道：“說得是。”當下再點人馬，王則同左黜引軍打東南壹路，胡永兒同蔔吉引軍打西北壹路，只留張鸞守城。不上半年，連得了曲安、肥鄉、邯鄲、廣平等十數縣城池。招降人馬，多得錢糧，弄得勢力大了。東京賣肉的張琪，賣炊餅的任遷，賣面的吳三郎打聽得胡永兒是王則的渾家，俱到貝州投奔王則。王則見人心歸順，乃自立為東平郡王。敕封胡永兒為皇後，左黜為國舅，張鸞為丞相，蔔吉為大將軍。
　　蛋子和尚雖不曾出力，眾人推他手段高強，封為國師，月送錢米在甘泉寺供養，只怕日後有用他之處。以下張琪等都掛印封官，其勢越大。分兵四出抄掠，各處聞得他妖術通神，無不望風而靡，河北州郡大半為王則所有。王則役起人夫，就州廳改造王府宮殿，與朝廷制度壹般。又左黜、張鸞、蔔吉都造得有衙門，耗費錢糧無算。又尊聖姑姑為聖母娘娘，創造行宮壹所，以備他不時來往。
　　百姓晝夜並作，無不嗟嘆。又遍訪民間有顏色閨女，納入王宮。上等的為妃嬪，次者做宮娥服侍。又選美女三十人，賜左黜等三人。張鸞原是天閹，近不得女色，辭而不受。蔔吉見師父辭了，也不敢用。只左黜原為調戲婦人，被趙大郎壹箭射傷左腿，做了瘸子，今日雖然學得壹身法術，淫心不改，收納了十個美女，日夕取樂。又各處自行選取，與王則賭賽的受用。只因這般有分教：草頭天子坐不成壹面江山，瘸腳妖人做不徹千般鬼怪。正是：
　　奢淫無度終遭禍，變詐多端久必窮。
　　畢竟王則後來的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