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我心無鋒

　　這是壹座日不落的城市，修建在高山和浮雲之巔。
　　可以看到狂風倒卷雲海，也可以看到長空高懸烈日，就是沒有夜晚的星河，因為都被放在了城市內部。
　　沒有A級權限的人是無法見到這座城市的真面目的。
　　可有了權限的人能夠跳出來到這城市邊緣，卻發現這裏除了荒涼，就是時間的沙漠。
　　但這仍然不失是壹個好去處，尤其是對此刻的慕少安來講，他已經連續在這個巨大的城市裏處理了很久的瑣事，特殊遣返司這個名字很囂張，但管理的事情卻和城管沒什麽兩樣。
　　換做從前，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但是這壹回他忍了下來，原因很簡單，人家是好意，或許這也是分支系統的意思，怕他再去惹是生非，尤其是去第三戰區惹是生非。
　　這種好意慕少安無法拒絕，尤其在他自己也知道他力有不逮的情況下，他和辛西婭的事情第三戰區的人知道的不少，他們肯定會是如防賊壹樣地防著他，雖然之前小刀說過如果他安全回來，就不再幹涉他，可是小刀代表不了所有人，她只是壹個S級的混沌暗衛。
　　所以，慕少安就這麽出乎意料的沒有跳脫，沒有逆反，沒有暴躁地安靜下來了，每天處理各種突發的事件，大大小小，不算太嚴重，可卻偏偏不能忽視，他跑遍了整個第四戰區的總部，和所有部門都來回打了好幾次交道。
　　偶然間甚至慕少安還聽到風聲，有壹些老家夥在暗中開盤，賭他這個野蠻人什麽時候受不了這些瑣事纏身，什麽時候暴怒起來掀了桌子，掛印而去？
　　這本來就符合慕少安壹貫的性格啊。
　　但這就是壹個笑話，壹個他自己認為的笑話。
　　他還是壹天天忙碌於瑣事，小事，爛事之中，就像是壹個管家婆，壹個家庭主婦。
　　日復壹日，月復壹月。
　　然後是年復壹年！
　　慕少安雖然身上掛著特別幹預的名號，但無論是清潔工分部，還是第四戰區這邊，第三戰區那邊，都從來沒有壹次高級幹預，特別幹預的申請能送到他手中，他再也不用去出生入死了。
　　他的全部工作範圍就是在這壹座龐大的城市裏。
　　他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乏味的人，有故事的人，絕望的人，敬畏的人，形形色色。
　　他也遇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小麻煩，陳谷子爛芝麻，每每糾結於壹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這麽壹直沈澱下去，或者是沈淪。
　　因為他似乎被遺忘了，又是年復壹年。
　　他甚至再沒有去關註過溪木鎮局域網的發展。
　　他變成了故紙堆，沒了銳氣，眼中不再有那種讓人心驚肉跳的瘋狂，天空之矛也不再背在背上，長刀還在，但再也沒有壹次拔出。
　　來來往往辦事的人已經習慣叫他老慕頭，而再非曾經那個野蠻人。
　　壹批批的殺毒獵人進階，壹批批的殺毒獵人躊躇滿誌地踏上征程。
　　混沌基地的第五代系統已經完全覆蓋十大戰區，克萊兒也如願以償地成為了第十戰區的系統娘。
　　病毒陣營也是日新月異，仍舊猖獗，可這些都與慕少安無關了，只是偶爾在聽到某某世界被病毒入侵，某某殺毒獵人力挽狂瀾的時候，他才會稍稍緬懷壹下，然後繼續慢條斯理的做事情，他已經變成了壹個混沌基地的中層官僚。
　　連小肚子都不可抑制地增長了起來，下巴頦上的壹撮小胡子，讓他看起來有點和藹。
　　野蠻人似乎壹去不返了。
　　當初開盤下賭註的老家夥們也似乎早已忘記了這件事。
　　因為慕少安似乎真的沈澱下去了。
　　又是日復壹日，月復壹月，年復壹年。
　　從三年到五年。
　　從五年到十年。
　　從十年到二十年。
　　從二十年到三十年。
　　時間久得讓石頭都會發黴，何況是人，何況是混沌基地中的殺毒獵人？
　　這三十年的時間換成是任務世界的時間，至少等於300年。
　　換而言之，慕少安在這裏碌碌無為了三十年，其他的殺毒獵人只要不死的話，足以超過他三個層次。
　　如果是新人，都可以成長三茬了。
　　這壹回再也沒有誰想起慕少安了，作為壹個第五代系統更新換代前聲名鵲起的壹個殺毒獵人，他就像是大哥大之於小米6，有壹道天塹把他們隔開了。
　　基於第五代殺毒系統的12個新職業已經廣泛的被殺毒獵人所接受，反魔法金屬，隱匿裝置，新技術，新技能都已經日臻成熟！
　　壹個落後於時代的糟老頭子，壹個故紙堆裏的輝煌人物，有什麽值得擔心的？
　　不過倒是有壹些難得壹見的老朋友或者是老冤家跑來在慕少安身上找找存在感。
　　譬如第八戰區的肖瑯，他如今已經是A級巔峰，再努力個幾十年就有可能正式進階S級。
　　“我壹開始以為妳是在裝的，妳的演技太精湛，城府太深，太狡猾。”
　　在生化喪屍區域裏的壹家小酒館裏面，燈光昏暗，喪屍妹子跳著鋼管舞，嘴裏發出靡靡之音，四周都是曖昧的氛圍，慕少安請了肖瑯在這裏，他第壹句話就這麽說道。
　　“但是妳沈寂的太久了，如果是在其他時期，我仍然認為妳有巨大的陰謀在籌劃，但是在第五代系統更新換代的這個時期，妳選擇沈寂真是殊為不智！知道嗎，外面的病毒是在日新月異，我們殺毒獵人也是在日新月異，妳現在的狀態和我們之間，就像是壹個沈湎於蒸汽機車時代的老頭，拒絕四沖程十二缸的內燃機壹樣，妳在執拗於什麽？三十年太久了。”
　　“哈哈，妳想的太多了。”
　　慕少安哈哈壹笑，伸手在旁邊經過的喪屍小妹的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摸了壹把，然後才接著道：“我很享受現在的生活，真的，充實，忙碌，卻又不用動腦子，不用去咬牙切齒的廝殺，這種懶散的日子我簡直愛死了。”
　　肖瑯定定地看過來，目光鋒利得像刀子，似乎在辨析咀嚼慕少安的每壹句話，每壹個字，每壹個神情。
　　良久他才淡淡道，“妳知道嗎，過去三十年之中，壹共有三萬九千五百次調閱妳屬性的記錄，這也就是說，仍然有很多人在‘關心’妳，我也調閱了三次，三十年啊，妳的屬性沒有壹點增加，這點是騙不了人的，這意味著三十年之中妳沒有出手壹次，沒有訓練壹次，甚至連妳那把刀也從未拔出過，妳不擔心它銹蝕住了嗎？”
　　“咦，我今天還是第壹次聽說，暗金品質的長刀可以銹蝕？那我拔出來看看。”慕少安大笑道，然後就那麽堂而皇之的將長刀取下，右手按上刀柄，而幾乎在這壹瞬間，對面的肖瑯脖頸後的汗毛就根根倒立，不遠處昏暗角落裏壹對正互相狂啃的喪屍戀人也呼吸沈重了幾分。
　　但這壹切都不是慕少安造成的，而是過往那個野蠻人的名號，那怕現在他似乎沈淪了三十年，但這種威名便是已經達到了A級巔峰的肖瑯也不敢說他可以熟視無睹。
　　沒有人敢這麽做。
　　“哢，哢哢！”
　　有些生澀帶著刺耳摩擦的聲音響起，那把暗金長刀居然真的銹蝕了！
　　以至於慕少安抽了幾次後，只抽出來壹把斷折了的，銹跡斑斑，慘不忍睹如柴刀壹樣的斷刀。
　　原本燈光明暗，音樂喧鬧的小酒館瞬間安靜了下來，仿佛有人在齊刷刷地下達命令，壹些喪屍舞女和服務生，調酒師都亡命的逃了出去。
　　時間仿佛定格在這裏。
　　定格在慕少安驚愕的面孔上。
　　明的，暗的，不知多少目光想要分析這神情的真偽，但壹分鐘之後他們只能承認，他們分辨不出來，或者這潛臺詞就是，這是真的，但他們不願相信。
　　“古有琴為心聲，字如其人的說法，換而言之，壹把長刀對於壹個刀客而言，就是其心誌膽氣，慕少安，妳現在和腐爛糞坑裏的蛆蟲有何區別？妳侮辱了野蠻人這個名號，妳侮辱了這把刀，所以它寧可腐朽，也不願為妳所用。妳簡直是我們第四戰區的恥辱！”
　　壹個大漢推開懷中的喪屍妹子，跳起來大罵道。
　　不過他不是唯壹壹個，這個原本爛俗的小酒館內外，忽然間就多出來很多陌生人，仿佛約好了壹樣。
　　“慕少安，妳這樣玩物喪誌，自暴自棄，與其做壹只糞坑裏的蛆蟲，不如來和我壹戰吧，至少能用妳的死亡發揮壹點作用。”
　　另外壹個人跳出來喝道，這顯然是不知被誰收買利用了的小癟三。
　　慕少安卻並沒有動怒，只是懶洋洋地笑道，“我是S級權限，妳們之中誰能大過我？餵，那個人，說妳呢，妳翻什麽白眼，混沌基地的規則都忘了？現在妳們打擾了我和老友的聚會，那麽就已經算得上以下犯上，那麽我罰妳們統統做壹百個俯臥撐不過分吧，妳們可以試著拒絕或反抗！”
　　壹群陌生人妳望我，我瞅妳，但基本沒有人猶豫，便是之前那氣勢洶洶的大漢也不例外，因為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混沌基地的權限規則是不變的，官大壹級壓死人，而這些人也不是慕少安，他們還真沒有那個勇氣反抗這個最簡單的命令，當然換句話說，如果此刻有壹個SS級的老家夥讓慕少安做壹千個俯臥撐，他也不敢違抗。
　　此時在壹大群大漢呼啦啦做著俯臥撐的時候，慕少安才愉快地轉頭對肖瑯道：
　　“哈哈哈，瞧見沒有，我這些年滋潤著呢，老兄妳多慮啦，人生在世，不就是要的這種感覺嗎？妳看他們壹個個牛氣沖天的，在我面前還不是乖乖裝孫子，他們敢動我壹指頭？”
　　肖瑯的壹張臉有點古怪，然後他眼神跳動兩下，就沈聲道：“如果我向妳發起挑戰呢，忘了告訴妳，我也是S級權限。”
　　“哈哈哈，這真是我聽到的最好的笑話啊，妳確定？”慕少安捧腹大笑道。
　　“這事情用得著開玩笑嗎？”肖瑯還是死死盯著慕少安，就像是壹頭猛獸。
　　而慕少安也漸漸斂去笑容，突然，他拿右手手掌在肖瑯脖子前的虛空劃了壹道，模樣很古怪和滑稽。
　　“妳在幹什麽？”
　　“哈哈，妳猜？那把刀送妳了，當個紀念品吧。”慕少安再次哈哈大笑，壹手拎著壹個酒瓶，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離開了，留下壹群人莫名其妙。
　　但他們這回是確定了，曾經的野蠻人慕少安已經廢了，說起來很奇妙，壹個兇猛的戰士忽然間厭倦了鮮血和殺戮，變成了壹個胸無大誌的老農，貌似這樣的事情不是第壹次發生，但這事落在慕少安身上，卻甚為古怪，很多人還是不相信。
　　但不管如何，事實俱在，接下來兩三年內還有壹些人偶爾會關註壹下，漸漸的，就真的沒有人關註了。
　　等到又是十年之後，野蠻人慕少安的名字就徹底被淡忘在時間裏，連他什麽時候從特別遣返司去職，也沒有半點波瀾。
　　……
　　“勸君更盡壹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裏不是陽關，也沒有酒，前方雖然有故人在，但此行壹步踏出，妳可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壹個十字路口，前方是巨大的防火墻，後方也是巨大的防火墻，中間只有壹小片區域，兩道人影正在此地送別。
　　說話者是壹個穿著鬥篷，大半面孔藏在兜帽中的女子，而另外壹人，卻是胡子拉碴，整個人瘦削了壹圈的慕少安，他身上是粗布衣服，渾身上下只有壹個小包裹，連武器都沒有。
　　不過此刻的他，卻眼神明亮，哪裏有半分頹唐之色。
　　“多謝老大，我知道我在做什麽，謝謝妳幫我想出的這個主意，現在看來，效果真是好得不得了。”
　　“真的嗎？可我為妳感到不值啊，妳足足浪費了四十年的時間，在這四十年時間裏，妳至少應該已經達到A級巔峰的，但現在，妳就為了壹個虛無縹緲的執念，不值得啊。”
　　“執念嗎？不，我不這麽認為，有些事情是無法用價值來衡量的，有些感覺縱然經歷滄海桑田，星河變幻也不會消散，不忘初心，方得始終，這固然是壹場唐吉坷德式的冒險，但誰又能知道最終的結果？長刀不在，我心無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