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四十七章 何謂重器

　　女人如花，經過雨露澆灌的女人就像新雨初晴陽光普照下的花苞，嬌艷欲滴。
　　太平公主當然不會真的住在楊帆府上，她只是多耽擱了壹兩個時辰，傍晚時分才踏著滿天的霞光離開。
　　晚霞沐浴下的太平公主，臉泛嬌嫩嫣紅，眼波盈盈欲流，身姿步態都帶起幾分慵懶的風情，那久曠的身子經過壹番雨驟風狂，還真有點吃不消的感覺，可風雨過後卻是身心通泰，說不出的快意。
　　青牛牽挽著翠幄清油車，悠然自在地漫步在朱雀街頭，車輪轆轆，車上，太平嬌慵無力地伏在坐榻上，似乎在睡又似醒著，軟綿綿的毫無氣力，直到那牛車信步閑遊似的，通過側門直接駛進公主府去。
　　太平回府後稍事歇息，換了衣裝，這才來到書房，喚莫雨涵來見。
　　莫先生謀略深遠、性情沈穩、心思縝密細致之極，各種事務處理的都甚合太平的心意，如今已經成為太平公主最為倚重的心腹。
　　莫先生壹進書房，就見太平穿著壹襲大紅牡丹翠羅軟袍，玉臂斜支於案上，托著粉腮，嘴角壹絲甜笑，仿佛壹枝倚欄滴露的芍藥，風情無限。
　　壹見莫先生進來，太平急忙坐直身子，將那慵懶妖嬈的風情悄然斂去，可是雲雨之後眉梢眼角那藏不出的春情，卻不是壹時半晌便能褪去的，莫雨涵看在眼裏，心中便猜到了幾分。
　　他知道公主今天是去見楊帆的，太平以公主之尊，主動去拜見壹位將軍，兩人私下裏到底誰尊誰卑便可想而知了，更何況太平與楊帆之間的風流韻事早已充斥市井，莫先生也是耳聞過的。
　　在莫先生看來，大唐的公主養面首並不稀奇，更何況是太平這樣集萬千寵愛於壹身的公主，可是壹位如此高貴、如此美麗的公主能被壹個男人降得死死的，不是她在養面首，而是她以公主之尊成了人家的外室，那就稀罕得很了。
　　莫先生年紀雖然大了，可他畢竟是個男人，所以對楊帆很有壹些好奇心，他很想瞧瞧這個楊帆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把這位高傲的大唐公主降的服服帖帖。
　　太平公主見他進來，便坐正身子，恢復凜然不可欺犯的高貴模樣。太平找他來，是要和他再商量壹下聯合武李兩姓諸王向皇帝進言，為二張請命，請求晉封二張王爵的事。
　　太平當然不會說這是她聽了楊帆的意見做出的決定，只說這是她的想法，征求莫先生的意見，莫雨涵認真聽她說罷，拊掌嘆道：“妙計！公主這壹招以進為退，實是絕妙好計！”
　　太平明眸壹轉，笑問道：“哦，先生以為，此計可行麽？”
　　莫先生撫著胡須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二張壹旦封王，那便位極人臣，封無可封、賞無可賞，陛下還如何籠絡二張？再者，以著書立說之功封王，實在難堵悠悠眾人之口，皇帝是不會答應的。既然如此，我們何不賣他們這個人情？
　　公主，二張修書，目的有二，壹是為了藉此機會將士子名流籠絡在他們門下；二是想以文教之功求晉身之階。如果我們不為他們請封，他們也必然會向陛下求賞。萬壹皇帝授他們壹個實職，縱不及王侯顯赫，卻只會讓他們權柄更重。兩相權衡，我們主動為二張請功，從壹開始就把這封賞牽制在爵祿上面，不失為以進為退的壹招妙棋啊。”
　　太平公主壹聽莫先生的分析與愛郎所言正相符合，心中甚喜，嫣然點頭道：“本宮也是這個意思。如此說來，本宮當知會梁王和兩位兄長壹聲，壹俟二張獻書，便出面為他二人請功求賞！”
　　莫雨涵微笑道：“以老朽之見，梁王那裏說上壹聲就好。可太子和相王那裏，公主應該親自去上壹趟，向他們曉明利害，打消他們的顧慮，才好使他們與公主共進退。”
　　太平公主皺了皺眉，不甚喜歡莫先生這種拐彎抹角的暗示，她單刀直入地問道：“先生究竟想說什麽？”
　　莫雨涵道：“公主若不與太子和相王說個明白，恐他們瞻前顧後、疑慮重重。天後諸子中，有人君之相者，唯弘與賢。今太子與相王，無論胸襟氣度還是膽略智慧，遜之多矣。唉！可惜殿下您是女兒身……”
　　太平默然良久，沈聲道：“這種話，先生以後不要再說。”
　　莫雨涵連忙欠身道：“是！”
　　太平嘆了口氣，道：“先生退下吧，本宮還要處理些事情。”
　　莫雨涵點點頭，起身走出書房，將障子門在身後輕輕拉上，然後緩步下了石階。前方不遠處就是壹圃菊花，菊花怒綻，芬芳撲鼻，周圍以壹圈竹籬相攔。
　　莫先生走過去，彎腰摘下壹朵拔蕊怒放、如金絲銀線般攢綻著的名貴菊花，湊到鼻端嗅了嗅它的香氣，又慢慢仰起頭，望著湛藍的天空。
　　天空澄碧，天邊有壹縷淡若煙塵的白雲靜靜地掛在那兒，莫先生的眸光有些晶瑩起來，喃喃自語道：“秀兒，如果妳還活著，如今該和公主壹般年紀了，爹爹……也早就抱了孫子吧……”
　　莫先生幽幽地嘆了口氣，緩緩踱出了院落。
　　花圃旁遺下菊花壹朵，被靴底碾落成泥……
　　……
　　這日早朝，武則天臨朝聽政，壹應國事處理已畢，忽有內監上殿稟報，說奉宸監張易之、張昌宗編撰《三教珠英》已大功告成，欲當堂敬獻於天子。
　　武則天其實早知其事，今天就是刻意安排兩位愛郎當眾獻書，聞言馬上欣然下旨，傳張易之、張昌宗攜《三教珠英》上殿。
　　不壹會兒，張昌宗和張易之壹身官袍，隆重謹然，手中各捧壹摞書冊走上大殿，向武則天躬身施禮。
　　武則天欣然道：“朕聽說《三教珠英》已然編撰完成，此乃朕遷都長安後文教第壹盛事，今命妳二人上殿獻書，與眾臣工共賞之。易之，昌宗，妳二人手中所捧書冊，就是《三教珠英》麽？”
　　張易之欠身答道：“回陛下，臣與昌宗所獻，乃《三教珠英》的目錄，共計壹十三卷。至於《三教珠英》全書麽……”
　　張易之掃了壹眼堂上眾臣，將聲音提高了些，傲然道：“《三教珠英》全書共計壹千三百卷，因數量過於龐大，是以不曾攜帶上殿。”
　　滿朝文武聽了不禁嘩然，私議聲匯成壹股聲浪，在朝堂上彌久不息。
　　許多大臣都知道二張編撰《三教珠英》的事，不過他們並沒有把這兩個皇帝面首放在眼裏，只當他們是在胡鬧，方才眼見二人各自捧著厚厚壹摞書冊上殿，心中已經驚訝不已，竟然有這麽厚的壹摞書冊，看來他們是真的做了事呀。卻不想，兩人手中所捧還只是《三教珠英》的目錄冊，全書竟有壹千三百卷之多。
　　武則天哈哈大笑，道：“無妨，今日朝會結束的早些，朕就與眾臣工好好看看，這《三教珠英》的全貌。來啊，傳旨奉宸監，將《三教珠英》全書呈獻殿上。”
　　其實那《三教珠英》全書已經運到殿外，武則天壹聲令下，共計壹百名小內侍每人手捧十三冊《三教珠英》魚貫而入，將書冊放在鋪了紅綾的金磚地面上再退下，整個進獻過程就持續了三炷香的時間。
　　等那壹百名小內侍退下，《三教珠英》全書在金殿上鋪開偌大壹片，近兩尺高、方圓數十步的地面滿滿當當，鋪的全是墨香撲鼻的書冊，二張此舉當真是不鳴則已，壹鳴驚人。
　　武則天龍顏大悅，朗聲道：“著書立說，可以述往事、思來者、淳風化、俗教育、厚風俗、正人倫，闡說言修，將先賢心得著經立傳，傳之後世，可謂莫大功德。今《三教珠英》書成，實是我朝壹大幸事也！”
　　武三思聽話聽音，自然聽得出姑母此話重點就在“莫大功德”四個字上，不禁暗道：“不出太平所料，二張果然迫不及待主動請功了，姑母也有意加以厚賞，我還是搶先壹步，為他們請封吧。如此壹來不但可以賣二張壹個好，還免得他們得授實缺，便真給他們壹個王爵，也好過讓他們做哪個衙門的正印官！”
　　想到這裏，武三思立即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著書立說者，必為壹時之俊才。何況如此鴻篇巨著，傳之後世，實為莫大功德。參與編撰此書的壹眾才俊，陛下皆應重賞以彰教化。而二張居首功，可以封王！”
　　武三思話音壹落，金殿上壹片嘩然，著書立說，朝廷壹定重賞，這是必然的，可是因為編撰壹部書就封王，這王爵封得也太濫了吧？不過其中有些眼界高明的，心思稍稍壹轉，便明白了武三思的真正用意。
　　太子李顯看了眼相王李旦，二人不約而同地出班奏道：“臣附議！”
　　太子李顯、相王李旦也早與太平公主溝通過了，不出莫先生所料，李顯和李旦確實沒有想到二張獲得重賞會是自然而然的事，也沒有想到壹旦讓二張獲得實缺職位，後果遠比讓他們得壹個王爵更嚴重。
　　即便是太平公主苦口婆心曉以利害，太子和李顯依舊顧慮重重，擔心在滿朝文武面前如此逢迎巴結會有損他們的名望。畢竟二張是他們母親的面首，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他們厚顏巴結豈不令天下人恥笑？
　　孰不知，那些老謀深算的權臣誰會品味不出這其中的真正意圖，至於坊間小民人雲亦雲的壹通聒噪有什麽用處？他們的譏諷嘲笑如果有用，二張早就垮了，真正起作用的是廟堂之上的那些權貴重臣，而他們只會因此對太子和相王心生敬畏。
　　可惜，盡管太平壹再打氣，太子和相王還是因為壹時猶豫被梁王武三思搶了先，太子和相王此時才出頭附和，已經完全失去了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示自己的意義，反而給人壹種感覺，似乎兩位皇子唯梁王馬首是瞻。
　　二張聽梁王為他們請封王爵，太子和相王也隨聲附和，不由又驚又喜，他們知道此番必得皇帝重賞，說不定會到禮部擔個實缺的侍郎，又或者受封侯爵，卻沒想到武三思和皇太子、相王等人竟然提議封王。
　　二張滿懷激動地望著武則天，只盼從她口中聽到壹個“準”字，封王！王爵！張氏若壹門雙王，張家該何等輝煌！
　　武則天向侄兒武三思和兒子李顯、李旦投以飽含深意的壹眼，看得兩個兒子心虛地低下頭去，這才淡淡地道：“易之與昌宗有大功於國，然……封王不是小事，國之重器，豈能輕與，此事……再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