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斷念（下）

今日的穆語婷顯然特別打扮過，都快要入冬了，她只穿了壹身楓葉紅的百褶煙羅裙，外面連個鬥篷都沒有，不過樣子也真的好看，整個人顯得格外窈窕，嬌艷的楓葉紅將她百合壹般的容顏，染上了動人的嫵媚，站在盛放著jú花的花圃之中，襯得人美如畫。
穆冠卿對此卻是目不斜視，腳步沒有壹絲壹毫的停頓。
眼瞅著這人要跟自己擦肩而過，穆語婷面上的嬌羞不禁壹滯，趕忙開口道，“二哥哥！”
穆冠卿這才停了下來，“穆三小姐有事兒？”
穆語婷再次滯了滯，聲音都結巴了幾分，“二哥哥，妳……妳叫我什麽？”
穆冠卿自然而然道，“我的身份，妳應該已經知道了，這樣的稱呼，才是最合適的。”
穆語婷面色壹白，“可……可我們從小壹起長大，二哥哥對我何必如此生分呢？”
穆冠卿卻是沒有解釋的意思，語氣生疏到傷人，“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回宮，若是穆三小姐只是為了敘舊，那麽抱歉，恕我不能奉陪了。”
“等等！”穆語婷壹急，趕忙擋住了穆冠卿，脫口而出道，“二哥哥，梅姨娘剛剛……沒跟妳說什麽嗎？”
穆冠卿點了點頭，面上沒有壹絲壹毫的起伏，“說了。”
穆語婷登時壹驚，“說了？那妳……”
面對她的欲語還休，穆冠卿卻是直接抽刀斷水，幹凈利落的吐出了四個字，“我拒絕了。”
穆語婷面色驟然慘白，心痛失聲道，“為什麽？二哥哥，我要的不多，我入宮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不是貪戀權勢，我就是……就是心悅妳，以前妳是我的二哥哥，我不敢動這個心思，可現在……現在不壹樣了，妳是謝家公子，妳跟我沒有血緣關系，我想跟妳在壹起，不求妳將我放在心上，只求妳能讓我在妳身邊，看著妳，伺候妳！”
不得不說，穆語婷這番表白很真摯，很深情，可穆冠卿卻是半分不為所動，“知道我剛剛是怎麽回答母親的嗎？”
穆語婷本能的搖了搖頭，“妳……妳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我不喜歡妳，就算妳入了宮，我也不會碰妳。”
穆冠卿對穆語婷顫抖的身子視而不見，波瀾不驚道，“這些年，妳為我說過話，我知道，這筆賬我記著，若是妳真想入宮，我可以成全妳，甚至給妳個封號，可我不需要妳伺候，更不會多看妳壹眼，自妳入宮起，便和我不再有任何關系；若妳不入宮，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安分守己，找個人嫁了，我可以封妳為縣主，為妳置辦壹筆嫁妝，如何選擇，隨便妳。”
穆語婷聽了這話，只覺的自己心都碎了：原來她喜歡他那麽多年，在他眼中，就只是荒唐的念頭！
“為什麽？為什麽妳就不能給我壹個機會，也給自己壹個機會，妳就這麽討厭我嗎？”穆語婷眼眶泛紅，強忍著沒有掉下眼淚，聲音滿是嘶啞。
穆冠卿直視穆語婷，對她近乎崩潰的情緒，無動於衷，“我不是討厭妳，我只是看不見妳。”
簡簡單單的壹句話，卻似最利的刀鋒，刺入了穆語婷的心胸，將她滾燙的血液放了個幹凈，只剩下徹骨的疼痛和冰涼。
穆語婷近乎呆滯的扯了扯唇角，似哭似笑，“是啊，妳看不見我，妳看不見任何人，因為妳滿心滿眼都是大姐姐壹個人，對嗎？”
穆冠卿眼底這才有了起伏，轉眼便是驚濤拍岸，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對，滿心滿眼都是她，所以我不需要機會，因為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的心胸，他的骨血，再沒有壹絲壹毫的空隙，被她填的滿滿登登，他所有的深情都給了她，所以，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只剩下殘忍。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樣的穆冠卿，穆語婷絕望心痛之余，竟是有些震撼，有些無言，甚至是有些……釋然。
她壹直以為，穆冠卿對穆顏姝的感情，就像是她對他的感情壹樣。
他們兩個人同病相憐，只要她付出的夠多，就能跟他抱在壹起取暖，就能慢慢的走進他的心。
畢竟暗戀壹個人太辛苦了，總有累的時候，疲倦的時候，甚至是想要放棄的時候，那就是她的機會。
可現在她才知道，他跟她是不同的。
他不曾給自己留下半分退路，他完完整整的獻上了自己的心，他的壹切喜怒哀樂，都被握在另壹個人的手上，他已經無法放棄，不知疲倦。
哪怕她再努力，也是徒勞無功。
因為，她永遠無法感動壹個沒有心的人。
可她不壹樣，穆語婷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不甘，自己的踟躕，甚至是腦子裏那股想要放棄的念頭，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定！
過了好壹會兒，穆語婷才回過神來，唇角勾出了壹個苦澀的微笑，“我知道了，看來，我是沒得選了。”
穆冠卿聽了這話，面色倒是放緩了幾分，“這才是對妳最好的選擇，待我登基，我便過來讓人傳旨。”
傳什麽旨呢？
自然是冊封縣主的旨了。
穆語婷滯了滯，終是垂首躬身的行禮道，“多謝……謝公子。”
穆冠卿點了點頭，“穆三小姐，保重。”
穆語婷起身，努力勾了勾唇角，“謝公子，保重。”
穆冠卿微微頜首，便毫不猶豫擡腳離開了。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穆語婷登時淚如雨下，整個人搖搖欲墜。
這時，壹個的溫暖的懷抱從後面托住了她的手臂，讓她整個人身子壹穩，穆語婷回頭，就看到了李素心那張滿布擔憂的面龐。
“婷兒，婷兒妳沒事吧？”李素心緊張的詢問，伸手撫上了穆語婷的淚痕。
“娘！”
穆語婷只覺找到了主心骨，整個人哭倒在李素心的臂彎，低聲抽搭道，“娘，您都聽到了對不對？”
“是，娘聽到了，娘都聽到了。”
李素心對著自己的女兒，自然沒有隱瞞。
說來，依著穆冠卿如今的身份，她是不敢來偷聽的，可她不放心自己的女兒，為母則強，哪怕知道這是犯忌諱的事兒，還是忍不住跟了出來。
穆冠卿未必沒發現她，可他沒有追究，這就說明，他有些話是說給她聽得。
穆語婷可能壹時被情愛迷了心智，拎不清，她這個做母親，自然要幫著閨女斷了念頭。
感受到穆語婷的顫抖，李素心壹陣揪疼，亦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婷兒，妳做得對，妳做得對啊！娘剛剛多怕妳選了第壹條路，宮門不是那麽好進的，壹入宮門深似海，穆冠卿……他必定說到做到，到時候，妳恐怕要壹個人老死深宮，為了壹份不會實現的情愛，值得嗎，妳就忍心拋下娘，讓娘壹個人無依無靠，沒有盼頭的活著嗎？”
李素心沒有給穆語婷開口的機會，整個人都陷入了壹種悔恨的情緒，聲音哽咽道，“娘當年迫不得已，才嫁給妳爹，做了別人的影子，這些年，忍乳負重，就是因為娘是妾，妳入了宮，就算有了封號又如何，跟妾又有什麽不同，妳娘好歹還被寵愛了些年，而妳呢，入了宮便要失寵，這樣的日子，妳可怎麽過呢！”
穆語婷聽得心酸，本就動搖的心思，愈發松動了幾分，悔愧道，“娘，您別說了，我不是選了第二條路嗎？”
李素心卻是搖了搖頭，前所未有的堅定道，“不！娘要徹底斷了妳的心思，穆冠卿剛剛的話，妳也聽到了，他不會為妳動心，哪怕妳為他死了，他也只會有壹時的感激，不！或許連壹時的感激都沒有，娘不想讓妳去祈求這樣的感情，太悲慘了，娘想讓妳風風光光的嫁人，得到夫家的愛重，而不是做壹個沒有尊嚴的妾，祈求壹份虛無縹緲的感情，雖然妳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妳會比現在幸福的多，相信娘，妳相信娘！”
聽著李素心猶如泣血壹般的哀求，穆語婷心中的那份執念，終於被撕得的四分五裂，登時泣不成聲，“娘，您別說了，我相信您！我相信您！”
李素心壹怔，眼底湧上了幾分驚喜和遲疑，“真的？”
“真的。”穆語婷重重點了點頭，努力揚起了壹個笑容，“您不是給我相看了好幾戶人家嗎，我都聽您的。”
李素心只覺心中的大石哐當壹聲落了地，不由喜極而泣，“好，好孩子！娘知道，婷兒是個好孩子，妳最懂事了！”
看著李素心開心的模樣，穆語婷心底卻是悔恨漸生。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有看到娘這樣的笑容了。
好像從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開始，便再沒有笑過，壹日壹日都在為自己擔憂，生怕她行差踏錯，而今天，她終於笑了。
在這樣的笑顏之下，穆語婷心理七零八落的感情，愈發淡了壹些。
她，也是時候該清醒了。
翌日，皇宮裏便傳出消息，三天後，將舉行登基大典。
在這三天中，關於淩氏壹脈的處置，也確定下來了。
前太後被遷至五佛山，遠離盛京，修身養性；淩世平被封為太上皇，與現太後同住鳳儀宮；後宮眾妃全部被遣散出宮；六皇子淩文希因為犯上作亂，被判貶為庶人，流放南蠻，終身不得踏足西淩。
嚴格說起來，穆冠卿能順順當當走到今日，淩文希還真是功不可沒，所以，穆冠卿對淩文希的判決算是手下留情了，也算是全了當日的主仆之意。
三日之後，穆冠卿正式登基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