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蠢

　　房間內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外，什麽聲音都沒有，安靜的嚇人。
　　雖然說兩人都在看書，但很顯然其中壹個人的思緒根本沒有在書上，他靠在沙發上，雙手托著書，視線斜視、遊離著。
　　艾琳·艾德勒。
　　紅隼窺視著那個女人，她半躺在壹旁的角落裏，因為雙手被拷在了壹起，她把書放平在腿上，她似乎是真的在看書，時不時笨拙地翻頁。
　　不，這都是假象，這個女人可不會這麽輕易地老實下來。
　　活了這麽大，紅隼沒少被人騙，就像最開始伯勞跟他講只是比較兇險的工作而已，和下城區的打打殺殺沒差多少，年少的紅隼就那麽信了，然後在凈除機關這個鬼地方和那些可愛的妖魔們壹起相處、服役至今。
　　當然不僅是這些，就連洛倫佐也耍過他好幾回，被騙的次數多了，紅隼也就無所謂了……可這次不同，艾琳騙自己的這次與之前都不同。
　　這壹次艾琳欺騙了自己的感情。
　　雖然這麽說有些幼稚且帶著蠢味，可在紅隼看來就是這樣的，他還記得自己抱著那條魚興奮的樣子，也記得艾琳被洛倫佐帶回來時，自己的憤怒與難堪，好在這次洛倫佐沒有繼續戲耍他、挖苦些什麽，不然紅隼可真的羞愧至極了。
　　艾琳倒不清楚紅隼的這些心思，她壹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看著書中的故事。
　　“這本書妳看完了嗎？”
　　艾琳冷不丁地問道。
　　紅隼當即抖了抖身子，放下書本，壹臉迷惑地看著艾琳。
　　“沒看完嗎？我以為妳看完了，”艾琳看著自己對面的紅隼，眼睛四處查看著，“妳剛剛不就壹直這樣？我以為妳在找蚊子。”
　　完了，全完了。
　　紅隼以為自己偽裝的很好，但從壹開始他就沒逃過艾琳的警惕，這個女人早就發覺了自己的目光。
　　“看完了。”
　　紅隼幹巴巴地回答，他還不能輸……至少不能輸的這麽幹脆。
　　“這樣啊，妳覺得這個故事怎麽樣？”
　　艾琳指了指書籍，她和紅隼看的都是同壹本書，名為《夜幕下的獵隼》。
　　紅隼很喜歡這本書，書裏講述了壹名大概算是黑暗英雄的主角，他會在夜裏戴上面具出門，在城市內懲惡揚善。
　　“我記得我們討論過這些。”
　　紅隼還記得那個近乎完美的午後，自己完全忘記了釣魚這些事，和壹旁的艾琳……不，那時她應該被稱作格洛瑞婭，和她壹起好好地聊了聊這個故事。
　　說實在，具體聊了什麽，紅隼已經有些記不住了，他當時完全沈浸於那美好之中了，根本沒有註意說了些什麽。
　　可遺憾的是這美好並沒有持續太久，這壹切都是個騙局。
　　“對，當時我們聊過這些，看起來妳那時為了接近我，連夜做足了功課啊。”
　　紅隼越想越來氣，說不定夜裏艾琳準備這些時，還會壹邊看壹邊嘲笑自己吧，這麽大的人了，還在看這些無聊的東西。
　　“接近妳？妳在想什麽？”
　　艾琳困惑地反問著，壹副紅隼自作多情的樣子。
　　“唉，這個故事蠻不錯的，我很喜歡，可惜結局不太好，”艾琳接著又說了起來，“妳看到結局了嗎？”
　　紅隼楞了楞，看著艾琳那與自己無關的態度，他就覺得自己有怒火也難以發泄出來，就像妳無論怎麽痛罵對方，對方也不理解妳為什麽這樣憤怒壹樣。
　　想想也是，艾琳是鐵律局的壹員，是名十分優秀的間諜，優秀到就連那名為伊瓦爾的家夥也會中了她的圈套。
　　她的臉上戴著壹個又壹個的面具，紅隼以為自己看透了她，但說不定那也不過是面具的其中之壹而已。
　　自己無比厭惡的事，對於她而言大概只是日常工作而已。
　　突然間，紅隼沒那麽憤怒了，他意識到了自己與艾琳的不同，也不想再繼續說些什麽。
　　“看到了，”他有些敷衍地回答，“還行吧，結局也就那樣。”
　　“我不喜歡這個結局，我討厭好人沒有好報的結局。”
　　艾琳低聲說道。
　　“最後獵隼死掉了。
　　他在最後的決戰中殺死了那個窮兇極惡的罪犯，而自己也渾身是血地倒下了，雨下的很大，把壹切都沖刷掉了，第二天早上，城市裏多出了壹具慘死的屍體，很多年後大家也都忘記了曾有這麽個英雄。”
　　艾琳把書合了起來，她早就讀過結局了，現在也不過是打發時間讀第二遍而已。
　　“我喜歡這個故事，喜歡這個獵隼，但他應該有著更好的結局，而不是這樣在此終結。”
　　她的目光有些失落，艾琳似乎真的仔細讀過這個故事，而不是為了接近紅隼而做的功課。
　　“他救了那麽多人，最後卻這樣倒在了雨夜裏，很多年後甚至沒有人在記得他。”
　　“算不上終結吧，那應該是個開放式的結局吧？”
　　雖然討厭艾琳，但聊到故事，紅隼還是不由地認真了起來，他說道。
　　“妳看作者最後也沒有點名他到底死沒死，不是嗎？只是說多出了壹具慘死的屍體，那可能是罪犯的，說不定他是幹完這壹票收手養老了呢？或許過幾年那個作者又會出新書，獵隼由於某些原因又重操舊業，再出江湖呢？”
　　看著紅隼那寫滿認真的臉，艾琳壹怔，然後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妳可真是樂觀啊。”
　　“這不是樂不樂觀的問題，妳看也沒明確說他死了，不是嗎？”紅隼在壹些奇怪的地方鉆起了牛角尖。
　　艾琳想了想，她想起了之前洛倫佐對她說過的話。
　　很多人是太聰明了，聰明到知曉這世間的痛苦，從而願意被欺騙，可紅隼不同，他被騙完全是因為太蠢了。
　　他蠢透了。
　　“閱讀理解啊！閱讀理解！都那麽暗示了啊！”
　　“所以呢？別扯那沒用，沒有直接點名死了，那就是沒死！”
　　誰也想不到紅隼會因為這種事和艾琳吵起來，他就像個小孩子壹樣。
　　“妳為什麽會這麽覺得呢？”
　　艾琳開始覺得有些無奈。
　　紅隼思考了壹下，然後說道。
　　“妳知道洛倫佐·霍爾莫斯的經歷嗎？”
　　“他？怎麽了？”
　　提到洛倫佐，艾琳的神情微變，她很擅長征服其他男人，他們在艾琳的眼裏就像清水壹樣透明，被她隨意地操控著。
　　可洛倫佐不同，面對那雙灰藍的眼眸，艾琳覺得自己什麽也看不透，即使察覺到了什麽，她也會覺得這是洛倫佐故意露出給自己看的，是他設下的陷阱。
　　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從洛倫佐所表現的壹切來看，有時候艾琳甚至覺得洛倫佐不是人，他只是某個有著人形的怪物。
　　在那皮囊之下，藏著的是同樣陰暗粘稠的未知之物。
　　“我之前也不相信死而復生那種事的，可遇到洛倫佐之後，這壹切都變了。”
　　紅隼想了想，雖然有時候很討厭這個有些混球的家夥，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強大。
　　“他是壹個可以打破常理的家夥，可以誇張的說，他簡直就是奇跡的化身。”
　　“奇跡的化身？”
　　“對，我曾見過成百上千的妖魔，它們如同潮水壹般湧向了洛倫佐，可他僅憑著壹人之力從其中硬生生地砍了出來，我也見過他不止壹次地陷入死地，就連身體也被炸的破損殘缺，可最後他還是活了下來。”
　　紅隼不由地低語著。
　　“就像怪物壹樣。”
　　氣氛不知為何壓抑了起來，但這只持續了不到數秒的時間，紅隼的聲音又歡脫了起來。
　　“所以說洛倫佐真的很靠譜啊，雖然這次工作聽起來比較要命，但有洛倫佐在，無所畏懼啊！”
　　紅隼毫不掩飾地說道，很大程度上來講，洛倫佐才是他沒有跳車跑路的壹大原因，到時候自己只要當好壹個掛件就好，剩下的都交給他了。
　　“這樣嗎？”
　　艾琳沒想過他們對於洛倫佐的評價都如此之高，但想想也是，最開始艾琳找上洛倫佐也是因為唱詩班的內部文件，他們把洛倫佐當做了壹個威脅很大的假想敵。
　　再看紅隼，這個家夥已經分不清是蠢，還是心大了，他完全忘記了之前的憤怒，就像金魚壹樣，記憶短暫的離譜。
　　“還有別的書嗎？月亮。”艾琳問道，“這本我早就看完了。”
　　“《維多利亞的秘聞》？”
　　紅隼大概是習慣了被叫做“月亮”，他拿起壹旁的書籍，這是給海博德留著的。
　　“沒看過。”
　　艾琳說道，實際上她接觸騎士小說這些東西，也是在潛入英爾維格這段期間裏了解到的，看過的也只有《夜幕下的獵隼》這壹本。
　　“說起來這也是開放式結局啊，也不清楚後續到底是怎麽回事。”
　　拿起這本書，紅隼便想起了故事裏那個腦子明顯有點問題的女主角，也不清楚她們的大逃亡最後怎麽樣了。
　　看了看書封，也沒有什麽筆名留下，這些作者壹個比壹個神秘，有時候紅隼想親自拜訪壹下，都找不到源頭。
　　“給。”
　　紅隼說著走了過來，把書遞給了艾琳。
　　艾琳接過了書，又問起了別的。
　　“紅隼，有人說過妳不適合幹這行嗎？”
　　“不適合？”紅隼聽著就來氣了，“妳在搞什麽？質疑我的職業素養？”
　　紅隼必須和她理論理論。
　　“我跟妳講，我當時在下城區時也是壹把好手，大砍刀砍起來，就連伯勞也得跑路！”
　　說起來紅隼好像從未對其他人講過他被招安的具體過程，總之就是由於壹些紅隼不了解的原因，紅隼和伯勞的人手砍在了壹起。
　　當時靠著年少英勇，他居然追著伯勞砍了起來，雖然最後被伯勞趕來的手下按住了，但大概是欣賞紅隼這個不要命的精神，伯勞把他收編了。
　　伯勞當時還問他，作為壹個打手為什麽這麽不要命，紅隼還誠懇地回答。
　　幹壹行愛壹行。
　　“不，我不是指這些，我是指妳的心性，妳太蠢了，也太容易被人騙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紅隼都快忘了這些事了，艾琳又提了起來。
　　她把書放了下來，雙手托起紅隼的臉，這親密的舉動令紅隼壹楞，其實說到底他還是懷念那個美好的午後，哪怕已經意識到了艾琳的詭詐，但本能地還是想踏入陷阱之中。
　　艾琳最初時給自己的印象太美好了，就像光壹樣，她是壹束完美的光，很多人的光。
　　“和很多自作聰明的家夥不壹樣，妳倒有些蠢的純粹了。”
　　艾琳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小狗壹樣。
　　“妳說什麽……”
　　紅隼的話沒能說完，在他的註視下艾琳的手銬掉落了下來，她攤開了手心，其中擺放著壹支纖細的鐵絲。對於出身於鐵律局的她而言，解開手銬是基本功。
　　“妳他媽的！”
　　紅隼當即怒罵道，但早就準備的艾琳顯然比她更快，她反手抓緊了那纖細的鐵絲，直接朝著紅隼的咽喉捅去。
　　想必很多人都是這麽被艾琳幹掉的，自以為贏了，但實際壹切都在這個女人的掌控之中，紅隼偏過頭，躲過了這壹擊，鐵絲雖然纖細，但紅隼相信如果真的被打中，自己就死定了。
　　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傷口，疼得紅隼壹陣齜牙咧嘴，他不是獵魔人，凡人之軀下，之前的傷勢還沒痊愈，他只能提起壹只手反擊，但沒等揮拳，艾琳壹擊肘擊便狠狠地砸在了紅隼的身上。
　　這個女人身上也帶著傷，每壹次進攻她都需要牽動全身的力量，而且她顯然比紅隼兇狠多了，肘擊直接砸在了紅隼的肩膀的傷口處，毫不留情。
　　此刻艾琳完全沒有了之前柔和的模樣，不過也是，只有這樣瘋狂的兇惡，這個女人才能從維京諸國的通緝下生還，也能壹路從高盧納洛中殺出，擺脫鐵律局的追捕。
　　從壹開始這個艾琳·艾德勒就不是壹個簡單的女人，只不過那個午後太美好了，美好到紅隼哪怕知曉也難以提起警覺。
　　重擊之下傷口開裂了，鮮血直接滴在了地板上，疼痛難忍，但這不妨礙紅隼行動，他伸出手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氣勢十足，頗有當年在下城區追著人砍的感覺。
　　“艾琳！”
　　紅隼低吼著，舉起水果刀。
　　“我在，怎麽了？”
　　艾琳正站在不遠處，她打開了洛倫佐的大提琴箱，單手舉起了溫徹斯特，槍管架在另壹只手上，她側著身子瞄準，她身上也有著傷口，需要盡可能地減緩後坐力。
　　“對不起了，月亮，不要躲哦！”
　　她說著，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