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馬失前蹄

　　從村裏出來，穆桂英感慨萬千。
　　她令人將那名幸存的少女到後營安置起來，重新集結部卒，朝桂州進發。到了桂州城外三十裏地，見壹廢墟，原是楊文廣先鋒營的駐紮處。因楊文廣被困，營地裏群龍無首，遭儂軍襲擊，兩千名將士全部授首。
　　見此情景，穆桂英痛心不已，道：“都怪文廣不遵號令，方有此敗。待三軍攻破桂州之日，當好生祭奠這些陣亡的將士。”
　　正在思想間，前方又有探子來報，道：“元帥，小人已經探明，楊將軍被敵軍困於壹座不知名的山岡之上，離此地不到二十裏。山上將士已被困七日，糧水斷絕，怕是支撐不了幾日了。”
　　穆桂英點頭道：“好！傳我帥令，朝山岡進發！”
　　不壹會兒，宋軍到了山下。穆桂英仰頭望去，只見密林之中，果有旌旗飄動，隱約可見旗上繡壹“楊”字。山下的道路中間，紮著幾座僮軍的營寨，把下山的道路堵得死死的。
　　穆桂英救子心切，來不及安下營寨，就帶兩千精兵在儂軍寨前列陣搦戰。剛剛擺下陣勢，只見寨門大開，擁出壹隊人馬，約有數千人。為首的壹人，是壹名黑盔黑甲的僮族大將，正是三王儂智光。
　　穆桂英擺開繡鸞刀，道：“吾乃是大宋天子禦封的平南大元帥，欽賜渾天侯穆桂英！敵將快將楊文廣放下山來。要不然，本帥踏平了妳的營寨！”
　　儂智光大笑道：“哈哈！原來妳就是穆桂英啊！傳聞妳當年大破天門壹百單八陣。今日壹見，果然英姿颯爽，氣宇不凡。”
　　穆桂英道：“既知我名，還不快快下馬就縛？”
　　儂智光依然笑個不停，笑聲極其怪異，像哨子壹般尖銳，刺得穆桂英耳膜直發痛：“想必是妳兒子被我打得哭了鼻子，現在找他娘來報仇了！哈哈！”
　　穆桂英嬌叱道：“休得廢話！妳放，還是不放！”
　　儂智光直接應道：“不放！我倒是要看看，妳穆桂英能有什麽能耐！”
　　穆桂英大怒，揮起繡鸞刀，朝著儂智光直砍過去。儂智光急忙舉刀招架，只聽“乒”的壹聲，刀槍相交，火花四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穆桂英忽然壹轉刀鋒，朝著儂智光的直砍過去。
　　儂智光從未見過如此迅速的刀法，忙將槍柄往後壹拉，才險險擋住了穆桂英的壹刀。不料穆桂英的刀法又變，轉而向儂智光的雙腿砍去。儂智光驚慌失色，急忙把腿往上壹縮。
　　穆桂英的刀鋒過處，鮮血橫飛。儂智光縮腿要是慢了半拍，怕是右腳已經保不住了。但縱是如此，他的坐騎還是不能幸免，被穆桂英砍斷了雙腿。
　　儂智光連人帶馬倒了下去。也幸得他身手敏捷，壹個淩空後翻，落在地上，要不然已被戰馬壓在了下面。饒是如此，儂智光還是“騰騰騰”地倒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穆桂英的絕技“壹馬三刀”威震邊陲，無數遼將、西夏勇士都喪命在她的刀下。僅僅壹個照面，打敵將上中下三盤，讓儂智光失了坐騎。儂智光不由大驚，忖道：“想不到穆桂英壹介女流，竟有如此玄妙的刀法！看來傳聞非虛，此人實乃我大南國之心頭患也！”
　　穆桂英又圈馬回來，上身緊貼著馬頸，手起刀落，兜頭朝著儂智光砍了過來。
　　儂智光急忙挺槍格擋。不料穆桂英這壹刀，竟是虛招。刀在半空，卻見她刀法又變，刀刃壹翻，竟翻到了他的槍桿之下。原本穆桂英自上而下砍來，儂智光的格擋自然也是自下而上，此時穆桂英壹下子由砍變成了挑，勁道自然也是自下而上的去。儂智光還沒能來得及變照，手中的長槍已被穆桂英挑飛出去。
　　第二個照面，又讓儂智光丟了兵器。想那儂智光，不可壹世，自稱大南國第壹名將，現在竟敗在壹名女子的手裏，不僅失了坐騎，還丟了兵器，臉上壹下子掛不住了。但他自忖並非穆桂英對手，如果舍死壹搏，也只是徒傷性命。便壹咬牙，轉身往後跑去，心下卻是怨恨異常。
　　“哪裏走？”穆桂英大喝壹聲，縱馬追趕上去。她此次孤軍深入，意在奇兵制勝。因此，擒賊先擒王，是眼下的當務之急。她胯下的胭脂馬疾走幾步，儂智光兩條腿，又怎能跑得過她？穆桂英手起壹刀，朝著儂智光後腦砍了過去。
　　眼看儂智光就要喪命刀下，忽然不遠處傳來壹聲嬌喝：“住手！休傷吾兄性命！”只見儂智英從斜刺裏沖了出來，拔出雙股劍，架住了穆桂英的繡鸞刀。
　　兩名女將也不答話，便戰了起來。儂智英的武藝稍遜於其兄長，又怎是穆桂英的對手，幾個回合下來，便已無法招架。她虛晃兩劍，拔馬便逃。
　　穆桂英連敗兩員敵將，宋軍士氣大振，紛紛掩殺上來。穆桂英更是壹馬當先，朝著山岡之上沖殺過去，壹路上連挑了僮軍幾座大營。僮軍兵敗如山倒，壹路上拋下的屍首，不可勝數。
　　固守在山岡之上的楊文廣，忽聞山下喊殺聲震耳欲聾，忙令人下山打探。不久，探子便回報稱穆元帥已率軍破圍，馬上就要打到山上來了。
　　楊文廣聞報大喜，急令軍隊集結壹處，沖下山去，來壹個裏應外合。此時，僮軍在宋軍的兩面夾擊之下，更是壹潰千裏，抱頭鼠竄，紛紛往桂州城內跑去。
　　穆桂英和楊文廣合兵壹處。楊文廣道：“多謝母帥及時來救，要不然，孩兒必葬身於此！”
　　穆桂英瞪了他壹眼，道：“妳不遵帥令，擅自用兵，致我軍大敗，軍威喪盡。
　　待此戰結束，必將妳軍法處置！”
　　楊文廣知道他母親言出必行，壹下子嚇得不敢說話了。
　　穆桂英道：“僮軍新敗，桂州必將大開城門，接納潰卒。此時妳我合兵，壹舉而下桂州，易如反掌矣！若桂州唾手，本帥當使妳將功抵過！”
　　楊文廣大喜，和母親壹起，率軍朝著桂州城奔殺過去。大軍臨近桂州城下，果見桂州城門大開。護城河的橋上，擠滿了敗潰下去的僮軍。城堞上的守軍，根本無法拉起吊橋。
　　“殺！”楊文廣壹心想著要建功立業，壹馬當先，朝著桂州城內殺了過去。
　　忽然，四周號角齊鳴，戰鼓震天動地！
　　穆桂英大驚，環顧四周，只見從四面遠處的山巒之後，殺出無數僮兵，黑衣黑甲，旌旗蔽日，馬蹄踏動，煙塵四起，也數不清有幾千幾萬。
　　穆桂英驚道：“不好，中了敵軍埋伏！快快撤退！”她心下甚是疑惑，自己率軍深入，此事只有宋軍壹些高級將領知曉。此前探馬回報，儂智高主力身在邕州，如由桂州前往邕州求援，壹來壹回，也需好些時日。她本想在儂軍增援到來之前，打敵人壹個措手不及，卻不知這些伏兵從何而來。
　　轉眼之間，這些伏兵已經殺到近前，把穆桂英和楊文廣所部團團圍困起來。
　　儂智光已經到了城垛之上，他望著城下笑道：“穆桂英，想不到吧！妳千裏奔襲而來，竟是來送死的！”倌紡裙：玖伍肆貳肆三玖零玖穆桂英望瞭望周圍的那些僮軍，黑壓壓的壹片，漫山遍野，少說也有四五萬人。不由冷笑道：“儂智光，妳休要得意！我大宋五萬禁軍，不時即至，妳的這些遊兵散勇，又豈是我天兵對手？”
　　“哈哈！”儂智光仰天大笑，“穆桂英，本王勸妳別再逞能了，快快下馬投降！我早已知曉，妳大軍糧草不濟，還全部停留在全州城內。妳奔襲而來，僅有五千人馬而已！”
　　穆桂英暗驚，自己的行動部署，敵人竟會知道的壹清二楚。
　　城頭上儂智光壹揮手，上來壹人。穆桂英和楊文廣細看，此人五短身材，肥頭大耳，挺著壹個大肚子，幾乎要把身上的鎖子甲全都撐破了。此人竟是宋軍督糧官孫振。
　　穆桂英驚道：“孫總兵，妳……”
　　孫振呲牙咧嘴地大笑起來，看樣子前幾天挨了三十大板屁股還沒痊愈，樣子看上去是在笑，卻又像是在哭：“穆元帥，前些日子妳打我三十大板，現在我要妳加倍償還給我！”
　　原來，那日孫振因督糧不力，被穆桂英重責了三十大板，心裏怨恨。前思後想，自己好歹也是出身王侯，竟遭此侮辱，越想越氣。當晚，穆桂英又傳下帥令，讓他籌備五千人馬三天的糧草。他壹打聽，原來穆桂英要親自率軍深入桂州，壹想報仇的機會來了。壹面遣副官給穆元帥送糧，壹面自己喬裝打扮，收拾細軟，連夜奔桂州投敵。
　　原本儂智英怕宋軍主力攻城，已派人向邕州求援。快馬前腳剛走，孫振後腳就傳來了穆桂英要突襲桂州的消息。儂智英對兄長儂智光道：“此去邕州，數百裏地。若待邕州兵至，遠水難救近火，恐怕桂州早已不保。需另想計謀應對！”
　　儂智光急道：“那該如何是好？”
　　儂智英略壹思忖，道：“穆桂英孤軍深入，本已犯了兵家大忌。她此舉，無非是要救出她的兒子楊文廣，殺我們措手不及。我們不如將計就計，調昭、宜、柳三州和恭城之士卒前來增援，可獲人馬萬余。另以兄長三王之令，就近抽調三十六峒的精銳之士，齊集桂州城下伏擊穆桂英。”
　　儂智光略有疑慮道：“此計在楊文廣身上已經用過，還能在穆桂英手上奏效麽？想那穆桂英威名傳播遐邇，必不能如此輕易就縛。”
　　儂智英道：“穆桂英救子心切，必不會多想！可遣士卒四下放出流言，稱楊文廣在山上已是彈盡糧絕，支撐不久。穆桂英定然愈發焦急，冒險攻山。”
　　儂智光撫掌道：“吾妹此計甚妙！我等必能畢其功於壹役！”當下又派使者四出，召州城和三十六峒的兵馬前來支援。
　　穆桂英得知了前因後果，不由大怒，指著孫振罵道：“好妳個叛賊，趙家天子待妳不薄，妳卻恩將仇報。此事待本帥奏明聖上，必將誅妳九族！”
　　孫振卻渾然不懼，笑道：“哈哈！穆桂英，怕妳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妳不看看四周？都是僮軍的人馬，妳即使插上了翅膀，也別想飛出這裏！”
　　儂智光壹揮手，下令道：“殺！全部給本王殺光！”
　　事已至此，穆桂英謂楊文廣道：“唯有拼死壹搏，方能殺出壹條血路。妳緊隨我後，朝東北方向沖殺！”
　　楊文廣點點頭。
　　僮軍的包圍圈已經越來越小。穆桂英突然喊壹聲“殺！”宋軍立即變成了錐形陣，壹齊朝著僮軍東北方突圍。
　　僮軍以藤牌、撚槍為主，成防守陣形。第壹隊宋軍精騎沖殺上去，頓時人馬俱碎。緊接著又是第二隊精騎踩著第壹隊戰友的屍首，躍入敵軍陣中，兩廂裏，壹場混戰，打得昏天黑地。
　　僮軍撚槍齊射，能連人帶馬貫穿，不少宋軍將士皆仆於此。連楊文廣的左臂也被射了壹槍。穆桂英見此，奮力殺透重圍，對文廣道：“妳先走！本帥斷後！”
　　楊文廣本想留下來和母親壹起殺敵，無奈左臂疼痛難忍，血流如註，心想若是留在此處，也是為母親平添累贅，便點了點頭。
　　穆桂英帶軍且戰且走，四周都是震天動地的喊殺聲，而身邊的跟隨自己的士兵卻越來越少。仿佛永遠也殺不盡的敵兵，像潮水壹樣，蜂擁著向她撲過來。她縱使武藝絕倫，卻也有力氣用盡的壹刻。不壹會兒，便感覺雙臂酸痛，累得連繡鸞刀都舉不起來了。
　　抵擋片刻，見楊文廣已率隊走遠，心中也稍稍有了些安慰。忽然，她調轉馬頭，往西北方向而去。壹直如影隨形的僮軍，也跟著她往西北方向追殺過來。為了能讓自己的兒子脫險，穆桂英竟以身誘敵。
　　她壹邊戰，壹邊走，漸漸地後面僮軍的聲音越來越遠。她飛奔到壹座山前，只見山上樹木參天，枝葉濃密，山間如煙塵般水霧繚繞，仿如仙境。
　　穆桂英不作多想，便率隊進了山裏。“此間霧厚葉茂，必能甩開敵軍！”她如是想著。等進了山，回頭壹看，身邊僅剩下數百名將士，不由心裏甚是悲戚。
　　此時她已渾身出汗，精疲力竭，見士兵們亦多疲憊，便令他們就地休憩，再尋機返回全州。
　　他們剛剛坐下，忽聞密林深處傳來壹陣嬌叱：“穆桂英，如今妳已被我重兵包圍，還不快快下馬受縛？”
　　穆桂英大吃壹驚，急忙提刀上馬。只見從林間出來壹名女將，竟是儂智英。
　　她身披重甲，臉上卻帶著面罩，雖然看不清面目，但憑聲音，看身段，穆桂英早已認出是她。穆桂英冷笑道：“手下敗將，又來送死？”說罷，打起精神，舉刀又向她砍去。
　　儂智英輕輕把劍壹格，竟輕易地架開了。儂智英大笑道：“穆桂英，妳死到臨頭，還不自知麽？”
　　“妳說什麽？”穆桂英問道。但是她的話剛剛出口，就感覺壹陣昏眩，壹時沒有坐穩，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她使勁地掙紮了幾下，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再也站不起來了。在她身後，數百士兵竟也像是中了邪壹般，全部昏倒在地。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穆桂英驚惶地問道。
　　“穆桂英，妳久居北國，自然不會知道南國還有瘴氣這東西吧？”儂智英從戰馬上翻身落地，走到穆桂英身邊，彎腰拾起掉落身旁的繡鸞刀，解了她的佩劍。
　　瘴氣，乃是萬物腐朽之穢氣凝聚而成。如人吸入，重則可致命，輕則也有如生病壹般，暫時無法行動。方才穆桂英在山外所見的霧氣，實則乃瘴氣所化。她剛壹進山，便覺渾身乏力，卻也沒感覺出異常，只道是自己拼殺過度，耗費力氣所致。現在和儂智英壹動手，便發覺其實身體早已被瘴氣侵蝕。現在，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儂智英要戴著面罩出現了。
　　“妳，妳居然用這種詭計！”穆桂英怒目而視。
　　“哈哈，兵不厭詐！穆元帥妳領兵多年，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儂智英令士兵把穆桂英捆了起來，押往桂州處置。
　　另壹邊，楊文廣忍痛奔走了數十裏，卻仍未見母親追趕上來，不由暗自擔憂。
　　忽然，壹位逃回來的士兵沖入中軍，跪在他面前，道：“楊先鋒，不好了！
　　穆元帥被敵將儂智英捉去了！”
　　“什麽？”楊文廣大驚失色。他急忙收拾殘軍，要去救回母親。
　　部將楊元卿阻止道：“將軍不可！賊軍勢大，如妳折回，無異於羊入虎口。
　　況元帥拼死搏戰，也是為了保妳周全。如妳再去拼命，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元帥的好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依屬下之見，當迅速放回全州，求取大軍踏平桂州，救出元帥乃為上策！”
　　楊文廣見他說得在理，再看看自己的士兵，確實無法再戰，如果折回，無異於以卵擊石。便令士兵加快腳步，直奔全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