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1章 老仆與兄弟

　　秦宇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化身成陰暗系力量的克星，什麽劇毒啦詛咒啦，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壹個個兇神惡煞的地熱，簡直就是插著紅旗，吹響喇叭的愛心送餐車，為自己魂魄空間的住客們，奉獻出自己全部壹切。
　　這種精神值得大力提倡，重點表揚，可惜這些個愛心送餐車，註定都是壹次性，不能鼓勵他們奮發圖強再接再厲，算是個小小的遺憾。
　　壹層層詛咒黑色絲線中，秦宇嘴角抽了抽，為自己這種毫無同情心的想法，感到幾分慚愧，人家已經夠悲慘了，怎麽還能無情嘲笑？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情感，還是要顧及的啊。
　　嗯，我不能笑，必須肅穆沈重，可是……忍得真辛苦啊！尤其是，通過太虛渡海鈴，秦宇能夠隱約感知到，不遠處老仆此刻的意念波動。
　　妳的詛咒力量很多，嘖嘖，小爺我只怕妳不夠多哦！
　　兩成。
　　三成。
　　四成。
　　老神在在，姿態從容的老仆，這會兒臉上露出凝重，這麽多詛咒力量，滄海巔峰都能幹掉幾個了，這小子居然還沒死。
　　不對不對，肯定出了岔子，壹絲不安自心底湧出，老仆額頭冒出壹層細密汗珠，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或許我該更加謹慎些，先查明情形再動手，心思壹動老仆想要收回詛咒力量，下壹刻豁然色變，因為他駭然發現，纏繞到秦宇身上的詛咒，居然像是長到了他身上，根本收不回來。
　　不，不止是收不回，它們還斷不開，就像是壹副恐怖鐐銬，將他們兩人徹底連在壹起。老仆深吸口氣，蒼老無比的面龐，像是刮起壹陣旋風，所有褶皺都旋轉扭曲，猙獰恐怖。
　　“開！”
　　吐氣暴喝，黑色絲線驀地燃燒，在黑灰火焰中，被焚燒成灰燼。
　　老仆腰背瞬間佝僂，似乎損耗了太多力量，他沒有看被黑灰火焰包裹的秦宇，轉身就走。
　　身體沒入黑暗，直接融入其中，消失不見。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這話絕對有道理，老仆活到今日，這輩子殺的人不計其數，什麽場面沒見過？
　　可就是因為見識多，才懂得什麽叫陰溝翻船，他親眼見到的就有很多。
　　齊家勢力很強，殺這姚斌有很多辦法，完全不必冒險，今日即便鎩羽而退也沒什麽，日後再找機會便是。
　　年紀大了精神不好，但從不缺少耐心，所以老仆走的幹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庭院中，黑灰火焰漸漸熄滅，露出秦宇平靜面龐，他眼眸微閃露出幾分驚訝，“影移？”
　　原來這手段，不止他壹個人會。
　　不滅雖仍舊處於沈睡狀態，可明顯已回復許多，因為他附贈給秦宇的神通，如今已經可以施展。所以，只是驚訝了壹下，秦宇輕聲道：“住客們還沒吃飽呢，怎能讓妳走掉。”
　　他踏入光線陰影間，身體融入。
　　棲霞居外，壹顆大樹下，路燈照耀下，灑落斑駁樹影。
　　某處枝椏陰影中，突然蠕動起來，老仆身影走出，臉上壹片蒼白。他扭頭看了眼，此刻安靜如初的棲霞居，臉上露出陰沈，多少年了，只要自己出手都無往不利，沒想到今個，居然被啄了眼。
　　這小子古怪的很，必須盡快告訴少爺，讓他多幾分小心，千萬不要大意。不過以少爺的性格，只怕這姚斌表現越優秀，他殺意就越重，定會想辦法將他留在天魔城。
　　老仆眼神微微迷離，露出幾分迷戀，少爺的性格，就是這麽讓人喜歡啊！輕咳幾聲，他邁步正要離開，臉色豁然大變，猛地扭頭向後看去。
　　樹影如水向兩側分開，秦宇微笑道：“既然來了，何必還要再回去，人生在世多艱辛，就讓我幫妳徹底解脫了吧。”
　　老仆失聲低呼，“不可能？妳居然也會化影之法！”
　　秦宇搖頭，“我叫它影移，並不知道什麽化影之法，不過這不重要，我們繼續吧。”
　　老仆扭頭就逃。
　　看著他沒入陰影，秦宇目光微閃，擡步跟了上去。
　　墻角處，兩人先後出現，然後是小巷裏、閣樓上……
　　秦宇嘴角微翹，果然所謂化影之法，對魂魄損耗極重，連續施展後，老仆氣息虛弱許多。差不多可以了，那就結束吧，玩的太過了，會砸手裏的。
　　唰——
　　又壹次化影而出，老仆氣喘籲籲，本就蒼白的面龐，徹底不見血色。他擡頭看了壹眼，遠方燈火通明，氣勢威嚴的宅院，暗淡眼珠中閃過喜色。
　　再施展壹次化影之法，就能順利進入齊家，到時他就安全了，自然會有少爺保護他。老仆嘴角露出笑容，深吸口氣強壓魂魄虛無之感，腳下壹步踏出。
　　他身體開始影化，與腳下黑影融合，眼看就要完成時，壹只手突然自陰影間探出，秦宇聲音平靜，“妳想到哪裏去呢？”
　　老仆大驚，顧不上暴露，正要開口呼救，整個人驀地僵住。他虛弱的魂魄，已抗衡不了，來自太虛渡海鈴的鎮壓，絲絲縷縷的紫色月光，照進他的魂魄空間。
　　紫月此時也壹並出手了，這點倒是稀奇，看來老仆身體裏面的詛咒力量，非常合它的口味。
　　轟——
　　恐怖的抽取力量，自秦宇體內爆發，老仆身體驀地繃緊，體內詛咒之力決堤般洶湧而出。
　　這種感覺，非要形容壹下的話，大概就是敲開妳的腦殼，拿壹根管子，捅進去用力壹吸……那滋味，想想都毛骨悚然。
　　事實上，老仆如今承受的痛苦，絕對比這更加恐怖，因為他體內詛咒力量，早已與自身融為壹體，每壹寸血肉、筋骨、臟腑，此刻都在抽搐。
　　果然，人在河邊走，遲早要濕鞋，這輩子殺人太多，業報終於是到了。
　　老仆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從踏入詛咒壹道後，自己註定落不得善終，可他對此並不後悔，因為這是少爺需要的，為了少爺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少爺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心思。
　　但這重要嗎？
　　老仆耗盡最後的力量，將蜷縮在壹起的腰背挺直，擡頭看了壹眼，就在不遠處的齊家大宅，輕輕吐出口氣，瞳孔開始渙散……這輩子過的實在太累，是該好好的休息壹下了。
　　幾息後，秦宇松開手，任憑幹瘦的屍體落在地上，看了壹眼齊家，他轉身踏入陰影。
　　宗祠。
　　上首太師椅中，閉目養神的齊東泰，猛地睜開雙眼，張口噴出壹攤黑血。
　　四房當家人嚇了壹跳，驚恐道：“父親，妳怎麽了？”
　　齊東泰眼眸略帶茫然，恍惚幾息後，突然起身大步向外行去。
　　片刻後，齊家正門大開，齊東泰沈默走出，直奔不遠處的大柳。
　　壹具屍體，安靜躺在柳木下，身體佝僂著似乎死前承受極大痛苦，臉上卻壹片安然。
　　四房當家人瞳孔劇烈收縮，露出驚懼之意，因為死在大柳下的，赫然是父親身邊的老仆，這條陰森恐怖的老狗，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死了？他們震驚無言時，心底深處卻也不由的，湧出幾分輕松之意。
　　當然，臉上的悲痛、哀傷，絲毫不會因此，有半分減少。這條老狗，打小就跟在父親身邊，是他這輩子最信任的人，心裏地位比他們這些做兒子的只怕更高。
　　齊東泰深吸口氣，半蹲在地緩緩伸手，將老仆瞪大了看向齊家大宅的眼睛合上，等離開他的面龐時，那穩定的手掌，居然輕輕顫抖起來。
　　三房當家跪到地上，“父親，人死不能復生，您千萬節哀，不要傷了身子！”
　　齊東泰豁然轉身，甩手壹巴掌，將他打飛出去。
　　“父親！”
　　三房當家半邊臉腫脹青紫，眼神懵逼中滿是無辜。
　　齊東泰厲聲道：“閉嘴！如果不是因為妳生下的小畜生，夏炎今天不會死，妳若不是我兒子，老夫現在就殺了妳！”
　　沒人顧得上幸災樂禍，所有人噤若寒蟬，看著宛如火山的老祖，神色驚恐萬分。
　　老祖修身養性，已經很多年沒有發火了，哪怕之前齊雲書死去，他都能保持平靜。
　　可以想象，他如今情緒，糟糕到何種地步！
　　沒再理會跪了壹地的人，齊東泰從地上，抱起死去的老仆，他突然發現，對方輕飄飄的，居然沒壹點壓手的份量。
　　心頭酸澀湧動，他擡起頭，強硬的壓下這種情緒，轉身壹步壹步走向齊家大宅，口中極低的聲音呢喃著。
　　“夏炎啊，咱們是壹輩子的交情，妳心裏怎麽想，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不能接受，所以壹直裝作不知，其實我早就想告訴妳，根本不必過的這麽辛苦。”
　　“可我貪心啊，不想讓妳離開齊家，指著妳能幫我，將齊家更加壯大。這輩子妳都呆在齊家，最後死的時候，卻在我齊家墻外，我心裏難受啊。”
　　“不過妳放心，我知道是誰殺了妳，我向妳保證，他壹定會跟妳壹起走。當然，我很清楚，能殺死妳的人，肯定不好對付，所以我會默默的等待機會。請妳壹定多些耐心，我答應妳的，就壹定會做到。”
　　拾級而上，齊東泰擡頭看了眼正門，“多少年了，妳沒有從正門進出過，說這是主人家的權利，做奴仆的要守本分。妳告訴所有人，妳是我身邊的壹條狗，但我壹直把妳，當成是我的兄弟。今天，少爺帶妳回家，從正門回家。”
　　壹顆顆眼淚，順著蒼老面龐的皺紋溝壑流淌，落在地面摔成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