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8-31 23:06
第二章 怡紅
灰街……
約瑟夫聽說過這個名詞。
但讓他驚異的點也就在這裏——他聽說過,但也僅此而已。
約瑟夫隱約記得,那是他剛剛來到西南局的第壹個月。某壹天,他像所有初出茅廬的“菜鳥”壹樣陪著所謂的“老鳥”出來開車逛大街。
他記得他是在通訊頻道裏第壹次聽到了這個詞匯。
當時,頻道裏傳來壹句簡短的留言:“‘灰街’那邊又出事了,附近的單位去支援。”
那時候還多少帶著壹絲身為“菜鳥”的畏懼感的約瑟夫並沒有馬上做出反應,他很聰明也很機敏的觀察著身旁“老鳥”的舉動。
然後……他什麽都沒有看到。
“額,前輩。”約瑟夫是在等待了足足五分鐘並且看到身旁那位已經開始擺弄起手機後才忍不住開口的。
“怎麽了,‘小鳥’。”
這是後來約瑟夫·康納的逆鱗、他最討厭的外號並且沒有之壹,但在當時他只能忍耐著追問出自己的疑惑。
“剛剛局裏不是讓附近的單位去支援‘灰街’嗎?我們為什麽還要停在這兒……”
那只“老鳥”看了約瑟夫五秒鐘,但從他那雙因為酗酒和嗜煙而變得渾濁不已的眼睛中約瑟夫看不出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然後,就在約瑟夫已經做好被敷衍甚至是被駁斥的準備之時,“老鳥”開口了。
“新來的,妳不是西南區出身的人吧?”
約瑟夫心中吃了壹驚,他是中央郡出身的不錯,但他本以為自己的出身與來歷在他進入西南局的那壹刻起就已經是周所周知的事項了。畢竟,他可是頂著那麽大的光環踏進這年年都能擠進“最不受歡迎的分配單位”前三甲的治安管理局西南分局的。
然而眼前的這位至少已經在西南局內工作了十五年的“老鳥”卻不知道他的來歷。仔細想想,他甚至可能連約瑟夫的姓氏都不知道,不然也不會壹直用諸如“新來的”、“小鳥”這種代號來稱呼他了。
然而驚訝歸驚訝,當時的約瑟夫還是直截了當地點了點頭。他對自己的新手身份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那個時候的他還沒那個資本掛上“火藥桶”與“刺頭”的名號。
而得到回答的“老鳥”也開始解釋起來:“這樣啊,怪不得妳不知道啊……那啥,妳沒看頻道裏的消息嗎?這裏的123意思就是已經有三個和咱們壹樣的小組接到命令去了,而且‘灰街’那地方離咱們不近,真要跑過去就不是幫忙而是添堵了……”
對於“老鳥”堪稱事無巨細的解釋約瑟夫有些驚訝,這套解釋很合理,甚至可以說顛覆了他心目中曾經對“老鳥”建立起的印象。但在得到了“為什麽不去”的解釋後,約瑟夫骨子裏刨根問底的部分開始發作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打斷了“老鳥”的話問了壹句:“‘灰街’是哪兒?”
約瑟夫記得“老鳥”頓了壹下,然後說出壹個讓他感到和詫異的回答:“‘灰街’就是怡紅在的那條街。”
“怡紅?”約瑟夫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壹個讓他在意的詞匯,但這壹次他卻沒能得到追問的機會,壹通盜竊案的報警電話讓他不得不把圍繞著“灰街”與“怡紅”這兩個詞匯的註意力抽出來,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那位“老鳥”在約瑟夫還沒有脫離“菜鳥”的時候就離開了治安管理局,理由是病退。
而約瑟夫也再沒能看到或者聽到這兩個詞匯。
直到今天。
就在他手中的平板電腦上,他不只看到了灰街。
還看到了……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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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央郡西南區第五大道的諸多招牌中,“怡紅”的看板絕對是最引人註目的壹塊。
這倒不是說他們做的有多麽花裏胡哨或者驚世駭俗。實際上,與很多人心中對引人註目這個詞的定義截然相反的是,“怡紅”的招牌其實壹點兒都不醒目,招牌的數量很少,在周圍壹眾違法搭設的鐳射投影帷幕之間甚至顯得有些小的可憐,本身的材質也是最簡單、最樸素的平面立體印刷物,除了那兩個據稱源自某古老文學著作又用早已不再流傳的舊制文字書寫的店名還有些特色,其他的方面甚至可以說平淡的甚是可憐。
這樣的壹塊僅僅是寫著“怡紅”的招牌,又是怎麽“引人註目”的呢?
原因其實很簡單。
第五大道雖然有個聽上去很光明正大的名字,所屬的地區也是以傳媒、金融中心著稱的中央郡,但中央郡的西南區卻是與壹般意義上的中央郡完全不同的兩個存在。
這裏曾經是中央郡人均收入最低的壹個街區,歷史上它曾經隸屬於另壹個行政區劃,隨著中央郡的成立與擴張才被吞並並被冠上了“中央郡西南區”這麽壹個名字,然而實際上這裏只有壹條主要的街道,也正是上文中所提到的,後來被稱為第五大道的地方。
無論在哪個城市,貧窮總是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暴力犯罪與違法行為。第五大道曾經也是如此,在二十年前,這裏是中央郡本土黑幫最後的保留地。這裏雖然貧窮,卻也因為低廉的地價而聚集了大量的低收入人群,這些低收入人群又往往帶著為數眾多的孩子,於是,這些成長在第五大道的年輕人們在未及成年之時就已經天然成為了黑幫的後備軍。這並不奇怪,甚至在第五大道是極其普遍與正常的情況,原因也十分簡單:能在第五大道生活的人不是自身成為了黑幫的壹份子就是從事為黑幫提供服務與方便的行業,父輩如此,於此環境中成長的新壹代也就潛移默化的成為了黑幫眼中最重視的“新鮮血液”,與地方管理局和治安局眼中最為頭疼的“小骨頭”。
西南區的第五大道,成為了中央郡這片“白”之中最濃郁的“黑”,就像白紙上的壹點墨跡。
但令人感到諷刺的是,第五大道的崛起源自這些新鮮血液的加入,第五大道的終結也是因為這些逐漸成長的“新血”。
隨著新生代的成長,繼承了上壹代的瘋狂卻沒有學會隱忍的“新血”在行事上變得越發的乖張與暴戾。曾經的第五大道黑暗世界與明面上的治安局保持的默契被打破,本就徒有其表的西南區治安局更是公開宣布放棄了對於街區內“暴力主義分子”的管控,然而“新血”們卻並沒有將其視為壹個危險的信號,他們甚至無視了少數殘存的舊壹代的警告,將幫派名改為“新血”,公開宣揚著自己的存在。而隨著“新血”的擴張與膨脹,第五大道漸漸不再只是西南區內部的壹團漆黑無比的墨跡,“新血”的墨色逐漸暈染著西南區的其他或黑或白的地帶,甚至逐漸向著中央郡的內部侵蝕。
而終結,也隨著“新血”的觸角深入中央郡核心區的那壹刻降臨。
某個看不見陽光的下午,西南區那位連任了四屆、任職超過十五年的老區長突然宣布辭職。老區長表面上公布的辭職原因是身體健康,然而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位西南區本地出身、以退役職業橄欖球選手之身參政的“老”區長的身體狀況遠沒有惡化到讓他無法堅持自己好不容易才從競爭對手那裏奪來的第四個任期的地步。
而伴隨著據稱從中央郡核心區直接空降而來的新任區長的上任,與新區長壹並進駐的數量異常龐大的“隨從”更是讓某些敏感人士嗅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緊張。
然而這暴風雨前奏壹般的氣氛卻並沒能滲透進“新血”的內部,自上而下都漸入癲狂的“新血”正沈浸在又壹次的“勝利”之中無法自拔。
於是,就這樣……
壹夜之間,“新血”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那壹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後所有有關“新血”的消息都被封鎖了。據有些不明真假的“親歷者”所稱,那壹夜,因為躲在家裏最深處才逃過了壹劫的他們沒有聽到任何異常的聲音,更沒有許多流言中猜測的槍戰、暴力沖突與遍地流淌的血液。
沒有,什麽都沒有。
除了不斷消失無蹤的人,沒有任何壹絲壹毫的“異常”。
仿佛那些人從壹開始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壹般。
很快,虛擬網絡中也不再出現所謂的“親歷者”的聲音了。虛擬世界的洶湧信息流很快就沖淡了“第五大道”這個對於中央郡的人們來說十分陌生的名字所留下的痕跡,又過了壹段時間,人們已經無法再在找到任何與“第五大道”相關的非官方消息了。
又過壹段時間……
“第五大道”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只不過這壹次,它是出現在壹條介紹中央郡政府與大型土地承包商聯合開發周邊荒廢街區的簡短新聞報道之中。
那壹天,是十年前的十月五日。
而“怡紅”,也正是在那之後壹年的又壹個十月五日,第壹次點亮了自己的招牌。
第五大道不再是黑色的漩渦中心,歷經種種無法言說的手段被清洗成壹片白地之後,它再次被染上了色彩。
只不過這壹次,第五大道的顏色是灰色的。它成為了中央郡內最有名也最富麗堂皇的銷金窟,也是各種不可見光的交易與勾當的最好去處。就這壹點而言,第五大道算是獲得了“新生”,只不過這壹次占據它的不再是壹個個出身本地、以兇狠和瘋狂著稱的黑幫了,重建之後的第五大道的每壹塊地皮都被分配好了歸屬,壹座座建築拔地而起,他們招牌之上的名字或許妳並不相識,但其背後的名字卻絕對如雷貫耳。
但萬事皆有例外,第五大道的例外便是“怡紅”。
沒有人知道“怡紅”的背後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甚至就連討論“怡紅”的幕後人是誰這件事都仿佛成為了壹種禁忌。然而沒有人膽敢忽視“怡紅”背後力量的強大,不說別的,僅僅是“怡紅”的招牌從未在第五大道上被摘下這件事就足以證明那位不知名存在的手眼通天——要知道最初與“怡紅”壹並掛上的招牌已經沒有壹個還存在了,只有“怡紅”依然堅挺地佇立在第五大道的壹隅。
時間已經過去了九年,中央郡的特區官邸已經換了好幾位主人,而每每隨著中央郡特區權利歸屬的變更,第五大道的幕後之主也隨之而變。有些招牌雖然看似沒有變化內在卻早已易主,有些招牌更是隨著主人的不同而從裏到外都變換了模樣,卻只有“怡紅”壹如既往,堅持著自己最初的風格與內在,“怡紅”也因為堅固的後臺與十年如壹日不變的品質而成為了第五大道內聲名遠揚的存在。
或許最初的“怡紅”經營者也是如此自傲的,“怡紅”長久以來壹直采用會員制,而會員內部又分成兩層,只有位列上層的資深會員才有資格引薦與介紹新會員加入,而新會員到資深會員的過程又極度繁瑣與漫長。因為,“怡紅”在保持了圈內較高的知名度的同時又維持了總人數極為精練的核心用戶群,也因此擁有了屹立不倒的最大資本。
但事情總是在變化的。
不變的“怡紅”也迎來了自己的變化……
以及自己的結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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