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鳥事

　　“可沒聽說過朱雀和大鵬之間有啥關系，壹個是道家的神獸，壹個是佛祖的親信，怎麽能是壹回事兒？”易天行很糊塗。
　　悟能將頭扭轉向山頂茅舍方向，右手輕輕壹招，只見壹缽熱騰騰的菜便出現在他手上。
　　他雙手捏了個看不出名目的法訣，壹缽菜頓時變作兩缽，遞了壹缽入易天行手中，吩咐道：“吃，吃了再說。”
　　易天行定睛壹看，發現土黃色的缽子裏是些粗粗的粉條壹樣的菜肴，混著濃濃的汁水，夾著幾大塊五花肉，上面灑著些蔥花，看著倒是蠻誘人，聞著更是香氣撲鼻，他夾了壹筷送入唇中嚼著，嘆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飯了。”
　　上天之後，便壹直忙著打架趕路，也只不過喝了點兒老龜肉湯，確實有些饞了。
　　他忽然想到什麽事兒，壹怔道：“師叔，這缽飯菜有些犯戒。”
　　確實，缽子裏有肉有蔥，自然犯戒。
　　悟能正張著大嘴，呼啦呼啦鯨吞著，含糊不清應道：“誰管這個？幾百年都沒人管俺。”
　　“那倒也是。”易天行瞇瞇笑著，趕緊吃飯，但吃了壹塊肉，又苦起了臉：“師叔……這是豬肉。”
　　“啊？”悟能愕然擡頭，半晌後始赧顏笑道：“不忌這個，不忌這個，這是金山的山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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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侄二人大嚼完豬肉燉粉條，席地而坐，師叔開始給師侄解惑。他折了壹根樹枝當牙簽，剔著牙裏的肉屑，緩緩說道：“朱雀是道門神獸，大鵬是佛祖親信。這只是名字不壹樣。誰告訴妳，朱雀就不能是大鵬，大鵬就不能是朱雀？都是鳳凰屙出來的鳥蛋，有啥區別？”
　　易天行聽師叔講的粗俗，不由嘿嘿傻笑道：“可也沒人說過這兩個家夥其實是壹個啊。”
　　悟能豎起壹根白藕節似的胖胖手指，面上表情顯得無比輕蔑：“妳又如何能與那些世上凡人壹般想法？我來問妳，齊天大聖是誰？”
　　易天行壹怔：“當然是師傅啊。”
　　“那鬥戰勝佛又是誰？”
　　易天行更糊塗了：“還是師傅啊。”
　　“壹聖壹佛，這能壹樣嗎？”悟能嘲笑道：“既然齊天大聖能成為鬥戰勝佛，陵光神君又怎麽不能是金翅大鵬？天庭封猴子為齊天大聖，須彌山封猴子為鬥戰勝佛。名字只是代號罷了。”
　　他忽然神秘無比，壓低聲音說道：“見過鳳凰嗎？”
　　易天行傻乎乎地搖搖頭。
　　“聽說鳳凰就是朱雀玄鳥。聽說鳳凰生的大鵬。”
　　易天行聽的忍不住想要罵娘，眉毛亂聳，強忍心頭將面前這豬痛扁壹頓的沖動，罵道：“如果鳳凰就是朱雀，鳳凰又生大鵬，妳又說朱雀就是大鵬，那他媽的，豈不是朱雀自己生自己？操，什麽狗屁玩意兒，自己怎麽生自己出來？……這這……這也太亂態了吧？”
　　悟能苦著臉，沈默了半天，然後擡首望天，做孤獨狀，悠悠道：“這能怪我嗎？誰叫這老天他喵的就喜歡這麽瞎安排哩？”
　　“喵的。”易天行罵娘，被氣的不善，猛地摔到地上，砸出壹個人形大坑，哼哼唧唧道：“易朱是老子生的，但老子又不是什麽愛玩自焚的鳳凰。”
　　悟能回過頭來看著他，面上似笑非笑，許久之後，忽然眼中精光大盛，伸出肥手把易天行的臉蛋捧著，好壹陣輕撫重摸，表情十分有趣，似乎發現了什麽好玩的東西。
　　易天行被這雙肥手摸的直起雞皮疙瘩，顫著聲音道：“怎麽了？”
　　悟能收回肥手，支頜作思考者狀：“確實挺亂的，我在想，如果妳是鳳凰，這事兒就比較能說的通了。”
　　易天行沒好氣地呸了壹口：“老子是草雞！”
　　“那妳就是朱雀，朱雀是鳳凰，鳳凰生大鵬，妳那兒子就是大鵬。”
　　“呸。”
　　“要不妳就是大鵬，妳兒子是朱雀，妳們都是鳳凰生的，那誰是鳳凰呢？”
　　“難道鳳凰朱雀大鵬都是玩易容的高手？”
　　“鵬是他舅，孔雀是他媽，孔雀和朱雀差壹個字，難道是結拜兄弟？還是遠親？”
　　“鳳生雀，雀又是鳳，這該叫亂倫，還是該叫自生？”
　　“自生是壹種生殖裂變，還是壹種精神上的雙重鳥格呢？”
　　“啊，這真是壹個很復雜的哲學問題。”悟能拖著沈重的身軀，往林後行去，輕聲吟誦，自言自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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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真傻了，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半晌後，他想到壹椿事兒：“不管是鳳凰還是朱雀，不都是壹蓬火咩？”他似也有些癡了，忽然醒過神來，痛罵自己道：“管這些鳥事兒作甚！”
　　※※※
　　古典記載中，朱雀乃是壹種玄鳥，四靈之壹，性火，亦有火中重生之能，故而後漢時，曾有人將其與火鳳凰並提。
　　而在我們這個世界上，有壹個人，從他壹生下來，便被認為是朱雀，從來沒有人懷疑過。當然，當他剛被生出來的時候，他還不是人，只是壹只鳥，壹只渾體殷紅，腹部略白，神光靈動，可愛無比的小紅鳥。
　　後來小紅鳥變成了肥紅鳥，再後來肥紅鳥變成了小胖子，再再後來，小胖子開始減肥，成功進化為微胖的少年郎。
　　他甫壹降世，斌苦便驚呼朱雀神獸，武當金殿裏的那些老道士更是把他當祖宗壹樣地供了起來。沒有人懷疑過他的身份，都認為這胖墩兒便是這壹世的朱雀陵光神君。
　　唯壹曾經懷疑過這小家夥身份的，便是他的老爹，易君天行大人。因為易天行總以為朱雀這種漂亮至極的存在，應該不是自己鳥兒子這樣憨拙煞冷的感覺。
　　但易天行雖然讀過萬卷書，但骨子裏依然沒有什麽文化，對事情不求甚解，加上壹直相信斌苦和武當掌教外加秦梓兒都不會糊塗到那種地步，所以他便接受了，不曾追究過事實的真相。
　　所以……朱雀的名字，便壹直安在了他的身上。
　　這裏所說的“他”，當然便是那位會噴火、會飛天、會撒嬌、會扮酷、愛好用勃朗寧手槍撓癢的可愛無敵小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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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易朱從易天行的身體裏鉆出來時，還是壹九九四年的那個初秋。
　　如果按人類的年齡計算，如今的他應該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但實際上，他看起來已經差不多十壹二歲，面容清美，喜著白衣，手槍插於腰，長發系於後，瀟灑小小少年郎……可惜略胖。
　　小書店的壹家人中，蕾蕾負責讓眾人安寧，葉相負責讓眾人頭痛，易天行負責讓眾人批評，莫殺負責讓眾人花錢，老猴負責讓眾人……侍候著。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小易朱扮演的是什麽角色。
　　——他是眾人的開心果，也是隱形的大保鏢。
　　在葉相沒有醒來之前，小書店裏實力最恐怖的，其實是他。至少在易天行上天之後，他是小書店裏最猛的壹個人物。
　　隨著年月飛逝，春去秋來，小家夥也壹天壹天長大了，由鳥化為人，在易天行和蕾蕾媽的細心呵護下，也算是無憂無慮，健康積極地長到了如今。
　　但孩子大了，心思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他本來讀的是省城的普通小學，但經歷諸多事宜之後，易天行終於死了心，改成在家裏上課，請的是家教。易朱對老師很有禮貌，看上去就像是壹個早熟的懂事孩子，他的頑劣壹面，也只會在熟悉親近的幾個人面前表露出來。但在易天行上天之後，易朱便很有禮貌地終止了學習，任憑蕾蕾如何要求，他也堅持這壹點。
　　然後便是天人之戰，他隨陳叔平往蜀中臥牛山，生擒了那個他已經忘了名字的仙人。
　　其時，臥牛山中雷聲震天，仙人解體，地塌谷崩，偶有彩虹壹架，直通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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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月之前，彩虹之上。
　　“餵，妳叫什麽名字？”易朱撲扇著身後那雙朱紅遮天的羽翼往天上飛著，壹面問著在自己手心裏看著柔弱可憐的仙人元神。
　　這時候，陳叔平正領著陳三星梁四平往省城去，小易朱正領著這個可憐的元神往天上飛。
　　“神君，小仙蔣雄。”這元神，便是隨呂嶽仙君下凡殺人的蔣雄帝君，可憐他命不好，被陳叔平和易朱這兩個大兇人堵了個正著。
　　“噢，蔣雄帝君，好像廣東有個北帝廟裏還供著妳的像，妳去看過沒有？”高空的寒風吹拂著小易朱嫩嫩的臉蛋，他細聲細氣問道：“最近這幾年我經常到處飛著去玩，發現真武這家夥的香火還蠻盛的。”
　　“什麽廟？”蔣雄帝君已經解體，像小金人兒似的元神全靠小易朱強大的氣息包裹著，才沒有散去，自是害怕的不輕，抖著聲音問道：“小仙久未下凡。”
　　“好像是什麽祖廟？”小易朱皺眉想著：“裏面蠻多人玩獅的，前面還有壹個大池子，裏面放了蠻多老烏龜和魚兒，看著真惡心。”
　　“那確實惡心。”蔣雄的元神，諂媚笑著。
　　小易朱咧嘴笑了：“妳也是大人了，怎麽這麽不要臉，要知道那可是真武的廟，妳說他的老龜惡心，回到天界去，妳怎麽交待哩？”
　　蔣雄笑道：“陵光神君玩笑。”
　　小易朱抖抖細如彎月的漂亮眉毛，細聲道：“我是說真的啊。”
　　蔣雄帝君的元神，險些嚇得四處散開。
　　※※※
　　易朱飛的極快，壹對翅膀輕輕壹扇，便頓時脫離了地球的引力，飛入了幽深的外太空之中，深藍色的天幕，無數寧靜的繁星，遠處像個白球似的太陽，構成了壹副極美麗的圖畫。
　　易朱微微瞇眼，少年郎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什麽表情。
　　他不是易天行，易天行是土包子。
　　他不是第壹次跑到地球大氣層外面來玩。
　　這數年的人間生活，每當易天行與蕾蕾媽談戀愛，玩親親的時候，每當葉相師傅去夜總會或者去醫院的時候，他就會偷偷飛到世界各地，飛到地球之外的星系裏面去玩耍，反正他飛的太快，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
　　所以看著這外太空的景色，他並未露出驚艷的表情。
　　他的生活本來就與眾同。
　　蔣雄的元神在他的手掌間閉目行著功法，半晌之後，才睜開雙眼，誠懇拜倒在小易朱肉乎乎的手掌上，謝道：“多謝陵光神君護法，小仙感沛莫名。”
　　這聲謝是發自肺腑的，如果不是易朱以自己的天大神通生生遮住蔣雄的仙氣，當他解體之時，仙元與天地元氣互相幹擾，早就如呂嶽仙君那般自爆而亡了。
　　小易朱嘻嘻笑道：“謝不必了，給我點兒好處吧。”
　　蔣雄恭敬道：“那是自然，小仙回天之後，定當沐浴焚香，日日供奉神君。”
　　昊天君呂嶽已經死了，天庭如今又亂的壹塌糊塗，蔣雄心裏盤算著，如果能攀上朱雀陵光神君這個大靠山，那倒也是不錯。
　　小易朱在幽幽的外太空裏飄浮著，那雙如火羽翼緩緩收了攏來，輕聲道：“我不知道怎麽上天，妳帶我去。”
　　蔣雄壹驚，不知該說些什麽。
　　小易朱微微笑著，少年的眼神裏卻是充滿了煞冷之意：“如果不是要妳帶我上天，我何必費這大周折保妳這條小命？”
　　蔣雄無語，知道自己生死全在這位神君手上，只得黯然壹指太空中某處。
　　那處月球靜懸，千年不變。